對王德順來說,尸檢報告出來,很多零碎的線索就被串了起來。而c市刑警支隊的辦事效率很高,尤其是王德順這一只隊伍,在汪琴多年的磨練下,隊員們之間的配合非常完美,調(diào)查、取證、鎖定嫌疑人。一系列的工作井井有條地進(jìn)行著,王德順也不用太過操心。
只用了四個小時,殺害殷紅的犯罪嫌疑人就被鎖定,對方是一個垃圾運(yùn)輸車的司機(jī),矮胖的中年人,今年四十二歲,離異,有一個九歲的兒子,被法院判給了女方。
王德順知道,這件事已經(jīng)落下了眉目,像這種罪犯并不需要他太過操心,手底下的隊員們會很好地完成抓捕和搜證,之后移交給法院就行。
現(xiàn)在,他需要著手負(fù)責(zé)另一件極其麻煩的事,那就是抓捕張有良,時限是一個星期!
在昨天中午的發(fā)布會上,李警督代表c市警署向外宣傳,他們已經(jīng)緝拿到了張有良。但事實(shí)上,他們只是追查到了張有良的蹤跡而已,這是王德順主動要求的,李警督也同意了,但代價是王德順立下了必須在一周內(nèi)抓獲張有良的軍令狀。
所以,今晚是王德順最后的清閑時間。
看了下表,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diǎn)了,辦公室的刑警們已經(jīng)在一個小時前下了班,而負(fù)責(zé)一線的執(zhí)勤隊員卻還在出警。帶隊的是鵬子,本來應(yīng)該是王德順的,但考慮到他的精神狀態(tài),小張和隊員們強(qiáng)烈要求他今晚好好休息一晚。
回到家中,打開房門。汪琴穿著藍(lán)白色睡衣走了出來,輕聲說道:“順子,今天這么早啊,怎么沒出警?”
“鵬子他們?nèi)チ?,說讓我好好休息一晚上。”順子說著,脫去外衣,掛在衣架上。
“累了吧,我?guī)湍惴潘葧喝ハ磦€澡。”汪琴道。
“行嘞。”順子答道,他換了拖鞋,走到廚房,倒了兩杯熱水,放在了客廳的餐桌上。
一會兒,汪琴從浴室里走了出來,坐在餐桌的椅子上,靜靜地看了他良久,說道:“你回來了。”
一聲炸雷在王德順心中想響,他頭皮發(fā)麻,恐懼侵襲全身,卻怎么也想不通哪里不對。
他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正是自己三十二年后的房間。只不過除了客廳相同外,其余布置卻都如汪琴死亡時住的那間屋子一般。
奈何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被縛行尸攝走的生魄,混淪在另一個時空之間,只能任其擺布。思維反應(yīng)不過來,就如同人在夢中,無論情節(jié)如何詭異沒有邏輯,夢中的自己都不會發(fā)現(xiàn)。
王德順被恐懼吞噬,卻不明所以。而這一刻,他面前的汪琴突然消失不見,房子里的浴室中卻傳來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浴缸里站了起來,水滴在地上,嘩啦啦地響。
他望向浴室的方向,看到一個渾身浮腫的女尸慢騰騰地扶著墻,從浴室中走了出來。鼻腔和嘴巴里不住往外吐著紅色的血水,囊腫的眼皮把眼睛擠地變了形,身上肌膚發(fā)皺,嘴里含含糊糊,伴隨著水冒泡的聲音,道:“你……回來……了……”
這下子,王德順才覺得不對,嚇得轉(zhuǎn)頭就跑。他緊張之下,一時之間手腳發(fā)抖,打不開那扇防盜門。
看著女尸越來越近,王德順一邊尖叫一邊使勁地晃動防盜門,眼看那只濕漉漉發(fā)皺的手就要抓住他了,只聽得“當(dāng)啷”一聲,門被他打開。他王德順來不及看路,想都不想,撒腿就跑了出去。
女尸停在了門口,伸著手,卻不能從這間房子里出去分毫,她呆呆地看著門外黑暗之中王德順遠(yuǎn)去的深淵,不斷地喃喃著:“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
“元陰啊,你長大了可不能輕易流眼淚哦。”女孩拿著手絹,幫小元陰擦去眼淚。
女孩十四五歲的模樣,嬰兒肥,嘟嘟嘴,長得好生惹人疼愛。她蹲著身子,抱著眼前的小元陰,說道:“你今年已經(jīng)八歲了,師姐走了,山上就剩你跟師父了。要堅強(qiáng)一點(diǎn)哦,照顧好師父。師父和師兄經(jīng)??淠?,小元陰以后,肯定是師門里最有出息的。”
“我……嗚嗚……元陰舍不得師姐……”小元陰抹著眼淚,抽泣地說道。
“師姐也舍不得你,但咋們總歸要下山的。等你下山之后,師姐就來找你,好不好?”女孩抱著元陰說道。
元陰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淚,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女孩摸了摸腦袋,將一枚玉佩給了元陰,轉(zhuǎn)身離去。
……
“師姐……嗚嗚嗚……師父……”元陰坐在地上,一旁躺著昏迷不醒的王德順。
元陰剛剛還了魂,他雖然懂一些陰神出游的法門,但師父說過,陰神出游會傷神魂,讓神魂不穩(wěn),對以后的修煉有害無益,所以自打元陰學(xué)會了之后,便沒怎么用過。
他試圖從縛行尸那里喚回王友德的生魂,卻沒有成功。醒來后本就有些落寞,又發(fā)現(xiàn)師父托付給自己的師門重物不見了。這下子六神無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想起在山上無憂無慮的生活,想起疼他的師姐,只覺得山下太過危險,剛剛?cè)胧辣阍膺@般折磨。粗心大意害了人不說,自己還救不回來,更是丟了那本用來收錄世間邪異的霜霖錄。
不過元陰雖然愛哭,卻不懦弱,他一頓大哭之后,抽泣著站了起來,用袖子抹了抹鼻涕,走進(jìn)臥室,從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一個玉佩出來。
這玉佩正是當(dāng)年師姐下山時,留下給他的。玉佩成圓形,中間有個不大不小的洞,外緣則雕著三個淺浮雕龍首紋,以菱形鏈接刻畫。墨綠通透,毫無瑕疵,如果有懂行的人看到這玉佩,定要瞠目結(jié)舌。
元陰拿出玉佩后,想了一會兒,又咬了咬牙,將玉佩放了回去。如果剛剛?cè)胧谰鸵拗規(guī)熃?,師姐肯定會覺得自己沒出息,師父也說過,自己做錯的事,一定要自己想辦法解決。
縛行尸奪了人魂,最好的辦法便是出陰身去到喪魂地,將這人的魂魄帶回來。這方法元陰剛剛試過了,他實(shí)在不是此中好手。就得用另一個方法,引魂。
所謂引魂,就是找到喪魂地,用路引和招魂幡,將失魂人的魂魄給帶回來。
元陰在屋子里尋尋覓覓,從陽臺上找到一根晾衣桿,將自己臥室里的枕套扯下,綁在了上面,又從包里掏出一個木盒,那木盒里裝的是一截子朱砂墨,一個小硯臺,和一根狼毫筆。他從廚房取來水,將朱砂墨化開,摒氣凝神,在枕頭上寫下幾個符。
他又從包里翻出一張黃紙和一個羅盤來,在黃紙上畫了另外一個符,然后端著羅盤找到正東方,對著那方位三拜九叩,算是給符入了諱。
而后,他拿著黃紙符,走到王德順跟前,在王德順頭上將符紙左繞三圈,右繞三圈,嘴中道:“太上臺星,應(yīng)變無停。驅(qū)邪縛魅,保命護(hù)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元陰要去尋找喪魂地,留王德順一個人在屋子里放心,就給他畫了道定神符。將符放到王德順胸口,元陰又想了一下,從沙發(fā)上拿起一個墊子,將王德順的腦袋抬起來,把墊子塞在下面,算是個枕頭,免得他被口水嗆到。
收拾好東西,背上招魂幡,元陰就離開了房子。走到樓梯間,學(xué)者王德順來的模樣,按下了電梯,出了樓。
站在樓下,他看到小區(qū)里亮著三盞路燈,心頭一動,知道這是有了內(nèi)外感應(yīng),便用這三個路燈起了一卦。
心易,是周易預(yù)測者在斷卦時掌握內(nèi)應(yīng)的一種高層次的預(yù)測方法,源于梅花易數(shù)的內(nèi)應(yīng)外應(yīng)的分支,建立在道家的天人合一的理論基礎(chǔ)上。所謂內(nèi)應(yīng),就是心中所想之事,所謂外應(yīng),便是外界的東西,或外界發(fā)生的事情。
此時的元陰正要尋找喪魂地,便看到這三盞亮著的路燈。燈光為火,屬離卦;數(shù)字三,則屬震卦。路燈掛在高處,則是離上震下,乃周易第二十一卦,火雷噬嗑,雷電交合。
火雷噬嗑又為巽宮五世卦,也就是說那喪魂地在東南方向。噬嗑為咬合之意,象征物品咬碎之后才能通過,也就是說,那喪魂地在東南方一個有著大量殘渣碎屑的地方。
喪魂地通常幽靜,木工房鐵匠鋪這種吵鬧的地方雖然也有殘渣碎屑,但并不會存在喪魂地。大量殘渣碎屑在此卦中唯一的解釋就是垃圾,有著很多垃圾堆放。
東南方有著大量垃圾的地方。
鎖定了目的地,元陰便朝著那邊出發(fā)。此時夜深人靜,已是過了午夜,大街上沒有人影,更不可能找到問路的人。元陰看著這鋼鐵森林,再一次涌上了無力感……第一次是他剛剛下山的時候。
“小……小朋友?”這時,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元陰面前,說來也巧,車上坐著的赫然正是吳灼魂。她接到三通電話后,知道那個叫趙帥的人已經(jīng)回了魂,就換好衣服開車準(zhǔn)備往醫(yī)院走,半路上見街邊有個穿道士衣服的小孩,心里好奇,便靠路邊停下了車。
吳灼魂看著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小孩,問道:“小朋友,你是迷路了還是離家出走呀,大半夜怎么在街上亂跑,你爸爸媽媽呢?”
元陰被跑來的車下了一跳,看到車上坐著人,想著王警督帶他來這地方的時候,也坐著這東西。聽師父講過,這種四個輪子的鐵旮沓,叫做洋汽車。
眼前的姐姐長得異常好看,有種說不出的嫵媚,元陰對著她做了一揖,說道:“我?guī)煾刚f了,我沒有前世,亦無輪回。”
“額……”吳灼魂愣了一下,捂嘴調(diào)笑道:“小家伙還真有趣,要不跟姐姐走吧,姐姐帶你去玩。”
“不行不行。”元陰擺了擺手,說道:“我方才害人丟了魂,這番要去東南方找個滿是垃圾的地方,那地方是喪魂地,我得把他那丟了的生魂引回來。耽誤不得。”
吳灼魂聽到這話,大吃一驚。她剛剛只是想逗一逗這小朋友,看他背著包領(lǐng)著晾衣桿,還以為是離家出走的熊孩子,想騙他上車,帶他去警署,并沒有細(xì)看。此時她借著路燈望向元陰,發(fā)現(xiàn)那掛著晾衣桿的枕巾,赫然正是一桿招魂幡。
這下吳灼魂心生警戒,不知這眼前這人,真的是個小道士,還是天山童姥。她在這不可說的圈子里混跡多年,知曉這世上奇人異士不少,但邪道妖人更多。她聽小道士自稱害別人丟了魂,又是要去那垃圾場,想起剛剛為趙帥招魂時遇見的兇險怪事,相互一聯(lián)系,便懷疑那垃圾場的異變,八成跟眼前這人脫不了干系。
吳灼魂一時之間判斷不清這小道士的來路,便笑了笑說道:“哎呀,道長原來是要去幫人收魂呀,說來真巧啊,我剛剛就從那個垃圾場回來,我是這市里的神婆,不如我?guī)氵^去吧。”
吳灼魂這話,明面上是要幫他,話外之音卻是在告訴這小道士,這c市是她的場子,那垃圾場的事已經(jīng)被她發(fā)現(xiàn)了。如果你有什么陰謀詭計,最好知難而退。
元陰一聽這話,眼睛發(fā)亮,高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謝謝,那就麻煩你了。”說完就站在原地,期待的看著吳灼魂。
吳灼魂沒想到對方臉皮這么厚,看來根本不怕她。她心里冷笑一聲,想著自己倒要看看這人耍的什么鬼,說道:“那行,我就送道長一程,也好奇道長有什么本事。道長你可要讓我看看眼界呢,呵呵。”
元陰聽完,走到車跟前,看后車窗沒有關(guān),就將布包和招魂幡扔了進(jìn)去,然后準(zhǔn)備從后車窗爬進(jìn)了車?yán)铩?/p>
這一幕被吳灼魂從后視鏡里看到,目瞪口呆。不過她也不說話,對方要演戲就讓對方演到底,自己以不變應(yīng)萬變。
白色轎車在街上調(diào)了個頭,駛向了來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