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我仰著頭，任由雨水打在臉上，心中從來沒有那么難受過。
“小霜，你知道，我是個孤兒，沒有爹娘，沒有親戚，只有你把我當朋友，只有你愿意和我玩，只有你肯跟我說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早已經(jīng)把你當成了信仰，把你當成了唯一。”
我看著她，目光迷離道：“你知道嗎，我可喜歡你了，超級喜歡，喜歡得晚上睡覺都能夢到你的樣子。”
聽著我的話，李霜沒有出聲，眼睛慢慢變得明亮，一閃一閃，似星星，像月亮。
我伸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喃喃自語說：“我知道我窮，我身上有怪病，別人都把我當怪物，都恨不得離我遠遠的，可是只有你，會親近我，會覺得我是一個人，會覺得我身上其實并不骯臟。”
“小霜，你知道嗎，我心里其實對你很感激，可你知道感激到什么程度了嗎？”
“感激到哪怕明知道在講臺上，你其實認得我，但卻說不認識我，故意讓我被全班人嘲笑，也依然覺得你是那么的美好，一點不覺得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感激到，明知道大象跟你是一伙的，那天中午你們只不過是在演戲，你讓大象報復錢偉陳漢他們，目的就是要讓他們跟我散伙，好讓我一個朋友都沒有——可我還是覺得無所謂。”
說到這里，我停住了，看向李霜，輕聲說：“你其實一直都沒有原諒我，一直都在恨我，這一次專門轉學來一中，其實就是為了來報復我的，對嗎？”
李霜看著我，眼中的光亮又消失了，她嘴角下壓，哭得像孩子一般，半響才回答我三個字：“對不起。”
“我不怪你。”我搖搖頭，重復著：“真的不怪你。”
“不管你故意讓我被全班人笑話，還是和大象演戲，導致錢偉那三個人跟我散伙，這些我都不會怪你，甚至這根本就是我自作自受，因為當年我太過懦弱，眼睜睜看著你被欺負卻不敢站出來，看著陳超那個王八蛋在你臉上劃了一刀……你這樣報復我，反而更讓我好受一些。”
李霜抽泣了一下，想要說話，我立即打斷了她，說你別說話，好好保存體力，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扔下你的。
說著，我抬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三個消防員已經(jīng)到半路了，幾個手電筒光晃來晃去，一片刺眼。
我大喝一聲，用盡全身力氣，雙腳和肩膀同時發(fā)力，隨著我腰桿慢慢挺直，摩天輪發(fā)出了‘咔咔’的一陣怪響，座箱竟然硬生生被我抬高了許多，讓得李霜整個胸口都露出了水面。
但這樣一來，我臉色也瞬間漲紅，肩膀的骨頭被壓裂了，巨大的疼痛令我渾身顫抖，干脆再將頭抵住座箱的邊沿，任由那銳利的部分將我額頭劃出數(shù)道傷痕，血流滿面，可還是咬緊牙關，不愿退讓半步。
“我不恨你了，真的不恨你了。”李霜拍打著座箱的墻壁，嘶聲喊道：“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我看著她，心頭充滿了痛苦，不發(fā)一言。
“我只是想讓你變回以前那樣，讓你只有我這唯一一個朋友而已。”李霜哭道：“所以我才會想辦法讓你那些朋友跟你散伙。”
我搖了搖頭，凄然一笑，“可是胡佳琪呢？”
李霜一下僵住了，目光有些閃躲，但是她猶豫了一下，臉色立即變得堅定起來，大聲說：“我確實是嫉妒了！你知道嗎？只有身為女人才能知道女人的心思，剛來的那天，我細心觀察過胡佳琪看你的目光，你知道她眼里有什么嗎？那是喜歡，對你深深的喜歡！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隨時隨地都是放在你身上的，有時候你出了教室，哪怕是去上廁所了，她都會皺眉頭，等到你回來了，才又如釋重負，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無法接受！”
“你是我的！你以前只有我這個朋友，現(xiàn)在也只能有我這個朋友，你不可以喜歡別人，要喜歡，那也只能喜歡我一個！”李霜握著雙拳，握得連關節(jié)都泛白了，淚水早已連成線，在她白嫩的臉頰不斷滑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喜歡你，而且還是那么的喜歡！”
河水很冰，刺骨的寒冷。
盡管我已經(jīng)將所有力氣都用上了，可座箱還是一點一點往下落，讓得河水終于淹到了李霜的耳朵，讓得她只能昂起頭，將臉蛋露出水面。
我看向天空，發(fā)現(xiàn)大雨已經(jīng)停了，烏云散開，又大又圓的月亮露了出來，就這么靜靜懸掛在天上。我喃喃自語道：“你知道嗎？胡佳琪其實是嘴硬心軟的，她看著很兇，但欺負我的時候，從來都不用力，比如說啊，她拿筆扎我的手，都只是做做樣子而已。還有一起去飯?zhí)贸燥埌?，她會故意說沒有胃口，然后將兩盒飯全推給我吃掉。還有還有，她在課堂上睡覺的時候，也從來只會把臉對著右邊，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右邊坐著的是我啊。”
可是下一刻，我又哀嚎起來：“可是為什么啊，為什么你要讓她傷心啊，你知道她不理我的時候，我有多難過嗎？你報復我，我認了，讓班上同學嘲笑我，我認了，就連你讓大象打我，我還是認了，可我情愿你將我手腳全都砍掉，只要這樣能讓你覺得開心的話，我都無所謂，可你為什么要讓她誤會我，為什么??！”
我大吼一聲，猛的將右腳卡在輪盤和鋼絲之間，只問到咔嚓一聲脆響，我右腳斷掉的同時，也終于讓摩天輪完全停止了轉動，也讓得李霜臉蛋還能繼續(xù)露出水面，得以呼吸。
這時候，那三個消防員終于來到了面前，立即拿出繩子，將摩天輪輪盤之間的鋼絲狠狠綁住，防止輪盤轉動，然后再拿出電割機，開始去割座箱的頂部。
不消幾分鐘，座箱頂部總算就被割開了一個口子，被困在里面的李霜也被救出。
直到此時此刻，我一口緊繃著的氣才總算被放下，無盡的疲憊開始從身體的四面八方涌來，令人昏昏欲睡。
可我咬破自己的嘴唇，以此來刺激神經(jīng)，不讓自己睡過去，吃力將斷掉的右腿抽出來，然后爬上了座箱。
李霜立即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樣，看著我歪到一邊的右腳，捂著嘴巴，卻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沒有理她，抓著摩天輪那些鋼絲，慢慢爬回地上，然后掙扎著站起，一步一步往游樂園外面走。
這一刻，我腦子里關于李霜的一切，不管是兩年前的夏天，那些曾經(jīng)被我視若珍寶的回憶，還是她曾經(jīng)深刻在我鬧鐘的笑臉，全都被擊打得支離破碎，再也不復存在。
然后那個整天兇巴巴、習慣抿著唇的女孩兒的臉，則在我腦中越來越清晰。
我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知不覺中，雙手十指長出了又尖又長的指甲。
全身上下，不管是肚子還是后背，也開始發(fā)癢，仿佛有什么東西拼命從身體里長出。
可我無暇去理會，拿出胡佳琪那個被泡了水，但依舊能用的手機，照著徐建給的那個地址，一步一步走去。
我紅著眼，淚水大滴大滴滾落，輕聲呢喃著：“等我啊，再等一下下就好。你要是死了，我不會活，徐建也得給你陪葬。”
隨后，我轉過身，看著游樂場的方向，看著李霜被用擔架抬上一輛匆匆趕來的救護車。
我慘然一笑，淚水混著血水。
黑夜里，我對著救護車的方向，只說了一句。
“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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