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不以筋骨為能,折騰了這幾天我也實在是累了,瞧童曉萌和金一條的臉色也比我好不了多少,焚紙祭拜結束后,就催促著陳濤抓緊時間上船,早點過河找地方休息。
一只孤零零的小船??吭诤舆叀j悵龑⑽覀儼€扶上了船,解開拴在河口上的繩索之后,自己卻拉著韁繩,“噗通”一聲,跳進了河水里。
我們幾個人一下子愣住了。
接著,金一條破口大罵道:“臥槽,我就知道這孫子不是什么好人,這狗屎再香,也他娘的是狗屎啊。”
“別說話!”
回過頭去,就看見陳濤的腦袋從水里浮上水面,將綁在船頭繩索的一端,在自己肩膀上打了個“系死牛”的繩扣,看樣子是真打算“拉”我們過河。
“你,你還真打算拉著我們過去?。?rdquo;金一條吃驚喊道。
陳濤點點頭說:“過河的時候不要說話,驚擾了黃河大王,就都得掉河里喂魚鱉。”
金一條瞪著眼珠子說:“那你呢,你在水里游,還不得把黃河大王的屋子攪翻了,到時誰保護你啊。”
陳濤說:“用不著。”
陳濤將繩索在兩只肩膀上系緊之后,作勢往前撲,繩索連接著船身,被一點點繃緊,我和童曉萌見狀面面相覷,感覺到腳底下的船板輕輕晃動了兩下,船載著人,開始緩緩駛離河岸。
“怎么回事?”童曉萌看著我小聲問道。
我搖搖頭,心里卻對陳濤的身份逐漸有些明朗,沒有想到在這種窮山僻壤的地方,居然會遇見黃河水鬼。
黃河水鬼是一門特殊職業(yè),和西藏的天葬師,湘西的背尸人差不多,都是和死人打交道。只不過天葬師和背尸人是守著死人,水鬼則是和黃河下神秘的“死倒”打交道。
這種“死倒”不同于一般在水里被淹死的尸體,據說,有一些橫死在黃河的尸體,并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尸體內腐氣的膨脹而浮上水面,而是會一直在水中直立著,保持著行走的姿勢,尸體隨著水浪緩緩向前,就像是在河底緩緩漫步。
好多時候在干涸的河床中,能看見淤泥里清晰的腳印,一步步走向深處,走到頭后會掉頭轉一個方向走,如果順著這些腳印一直找,就一定能找到一些河床里深不見底的河洞,尸體的腳印消失在洞邊,等河水上漲的時候,它們還會從水洞里走出來。
據說,這些在黃河里橫死的人,怨氣太深,遲遲不肯離開,非要等害死其他人才肯倒下。這個傳說很可怕,想想看,你坐在船上想要過河,低頭玩手機的時候往下一看,結果看到一個人在水底下行走,還抬頭沖你森森一笑,這種感覺絕對是終身難忘的,而且遇見這種事兒,如果沒有水鬼的幫助,一般也就很難活著過河了。
“水鬼”是一種單獨的稱呼,并不算簡簡單單的黃河撈尸人,他們都有師承,或是家傳,其獨特的本領被稱作是“水鬼請煞”,據說是一種失傳了的秘法,我曾聽人說這種水鬼從小就要用一種秘制的藥水洗眼,又經過十幾年在黃河邊上的觀水練習,眼睛能看透混濁的河水,一眼就能看到水下的行尸。
我看著水里陳濤的背影,覺得他就算不是純粹的黃河水鬼,也一定認識這行的人,才能學到這樣的本事。
即便是順流而行,也能看出來陳濤游的十分吃力。畢竟憑一個人的力量想要拉動一支載著三個成年人的船只,從黃河的這頭游到那頭,聽起來是很不可思議的,而且我注意到陳濤肩膀和后頸位置的皮膚顏色,看起來有些不太一樣,像是結了一層厚厚的老繭,這也應該是刻意練出來的,目的是為了避免沾了水的繩子磨破皮膚,有血滲入河水,引來那些不干凈的東西。
遇見這樣的人,我突然覺得去不去河對岸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愿不愿意出手幫我,或者是帶我去見他的師父。
我見童曉萌臉上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就對她做了個口型,意思是說到岸之后錢再多給點兒,她才安心地點了點頭。
此時夕陽已經在遠處彎曲的河面上落下了大半,如血一般的余輝灑在整條河面上,陳濤肉肩拉船的背影在此時看起來有些壯烈,我盡量避免著不去看他,將目光抬起投向河對岸,就見遠遠的,在河水的另一端,一縷淡金色的煙霧在視線中從地面升騰向半空,轉瞬即逝,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揉了揉眼睛,又一縷淡金色的煙霧騰空而起,隨著晚霞最后一縷余輝隱沒在山的盡頭,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
“黃靈青妖,赤寶白絕……”
我想起了古書中對望氣術的記載,氣色金黃,則是有天靈在此地修行,而淡金色的生氣,其修煉的年數(shù)怕是不會低于一個甲子。
我輕輕往喉嚨里咽了口口水,心噗通噗通狂跳了起來。
生氣流轉的源頭在山峽村的方向,我首先想到的是照片中那塊巨大的王八殼子,可轉念一想,巨鰲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生氣尚在流轉,意味著天靈還在修行,可如果不是巨鰲,山峽村里一定還存在著其他的天靈,會是什么呢?
沉思中,一聲響亮的噴嚏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和童曉萌同時一臉驚恐地望向金一條,就見他用手搓了搓鼻子,尷尬地張開了嘴,卻同樣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低頭看向兩邊的河水。
船不動了。
整艘船像是被釘子釘在了河面上,四周河水翻滾,陳濤在前面被繩子拽的滿臉通紅,兩個肩頭都勒出血來了,船身卻紋絲不動,宛如一塊鐵板焊死在了這里,船上三個人面面相覷,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
“我,我……”
金一條滿臉煞白,哆哆嗦嗦想解釋什么,但是陳濤已經扭過頭,對船上眾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扭頭環(huán)顧河面,深吸了口氣,就一腦袋扎進了水里。
河水翻滾的黃河河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站在船上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有點沒搞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幾個人心生畏懼,就沒人敢開口說話,干巴巴地在船上等著,可是沒等多大會兒的功夫,就見金一條表情跟見了鬼一樣,猛然叫道:“那是什么?!”
低下頭,就看見原本隨著日落光線暗淡下來的河水深處,不知道什么時候,亮起了兩盞像是燈籠一樣的火光,正在船的兩邊緩緩閃爍。
水底,怎么會有燈籠?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反手從腰里掏出短刀,金一條也跟著掏出把黑漆漆的手槍,將槍口對準河里的火光。
我詫異地看著他,沒想到這孫子出門竟然會帶著槍,不過轉念也釋然,走貨的通常去的都是一些罕有人煙之地,這里的利益沖突是隨時可能致命的,我當初也動過心思在黑市買把槍防身,可是因為種種原因就一直沒有實現(xiàn)。
我和金一條如臨大敵地將童曉萌護在中間,一人站在一邊,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對火光,準備隨時和它拼命。
那兩盞燈籠,在水底浮浮沉沉,仿佛是怪物的眼睛在水里注視著我們,我攥著刀柄的掌心微微有些出汗,河風吹在身上涼浸浸的。
大概等了兩三分鐘,水面上“嘩啦”一聲翻起水花,陳濤呼的從水底冒出來,縱身一挺,朝我伸出手,我趕緊抓住他的手,用力往后帶,陳濤接著這股勁兒翻身爬上了船,來不及擦去臉上的水漬,急忙說道:
“快走,今晚黃河娘娘出嫁,要留我們祭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