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曉萌又問:“那王八殼子從河里挖上來之后,村子里沒出事嗎?”
“能出啥事,真出事,人也不會隔一年才找到我要把東西出手了,再說你想想,這洪水泛濫能跟一個王八殼子有關(guān)系嗎?你瞧你一個大學(xué)生,怎么思想覺悟還比不上我。”
金一條早就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跟著勘探隊走南闖北,為國家挖石油做貢獻的日子,很熟練地就融入到了隅東門的老油子身份當(dāng)中,要不是他曾經(jīng)拉著我看他以前的工作證,還有勘探隊合影,我也就跟著信了。
聽了他的話,我和童曉萌心領(lǐng)神會地對視了一眼。
我們到了開封之后,先去了當(dāng)?shù)氐囊凰髮W(xué),古教授有個生前要好的摯友在這里任教,他給我們安排了輛車就打發(fā)我們走了,聽說古教授的葬禮他都沒去,童曉萌說的時候咬牙切齒的。
我們第一段路是從開封城到上隅縣,這段路差不多有200多公里,呈S形蜿蜒向西,沿著黃河古道順流而下。
汽車在山路上疾馳,顛簸得很厲害,金一條的車技早在跟著勘探隊的時候就練出來了,只是因為考慮有女士在車上不能抽煙,他只能開一段等煙癮上來的時候,再把車子停在河邊上,一邊抽煙一邊盯著奔騰的黃河水。
童曉萌一路上都很興奮,扯東扯西,找我跟金一條閑聊,打聽關(guān)于黃河古道的事情。
其實關(guān)于黃河這條大河,我還真有仔細研究過,主要是針對從里面打撈上來的古物,有稀罕玩意兒,也有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
五十年代的時候,開封附近農(nóng)民挖掘黃河古道,從幾米厚的淤泥中挖出來一截銹跡斑斑的鐵管,鐵管有胳膊粗細,往下延伸,農(nóng)民順著鐵管往下挖了七八米,鐵管越來越粗,后來竟有水缸粗細,周身白亮,像砂紙打磨過一般,還是直往下延伸,不知道有沒有盡頭。
大家把耳朵貼鐵管上一聽,鐵管里還有刺啦刺啦的聲音,既像是有東西用爪子撓鐵管,又像發(fā)電報的電波,大家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個結(jié)果來。
當(dāng)時,挖掘的農(nóng)民們無法可想,便趕緊上報給了政府,結(jié)果等專家第二天趕來時,卻發(fā)現(xiàn)原本干涸的河床一夜水滿,渾濁的黃河水中再也找不到那古怪的鐵管了。
像這種關(guān)于黃河挖河時出現(xiàn)的故事對我們來說屢見不鮮,像什么玻璃打造的透明棺材,用電鋸鋸出血的無根鐵樹,以及鎮(zhèn)有黃蛇的黃河古鐘,我曾聽隅東門一個走貨的南爬子,喝多了講述過一個關(guān)于洪災(zāi)泛濫時的故事,他說是真人真事兒,而且說起來有鼻子有眼。
他說1982年黃河大洪水的時候,山西境內(nèi)的黃河渡船屢屢出事,有目擊者看見,水中有一條卡車頭那么大的青色怪魚。
只要有渡船從水上經(jīng)過,兇猛的怪魚就會用身體將渡船撞翻。說來也怪,落入水中的人們?nèi)枷Р灰娏耍B尸體都沒有找到,人們猜測都被那條青色怪魚給吃掉了。后來當(dāng)?shù)厝藗儗嵲跊]法了,將此事反映給黃河水利委員會,黃委會請來了黃河河工。
黃河河工開來一艘鐵皮船,船上什么捕魚的工具都沒有帶,就裝了滿滿兩艙巴掌大小的活魚。他們把鐵皮船開到青色怪魚經(jīng)常出沒的水域,將船艙里的活魚嘩啦啦地倒入河里,然后拍拍手,開船走人。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奇怪,自打黃河河工離開以后,這一帶水域就變得太平了,那條卡車頭大的青色怪魚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仿佛和那些翻滾的泥沙一起沉入了深不可測的黃河底。
聽完之后,童曉萌總結(jié)說道:“要是哪天在黃河里挖出一個飛碟出來,我也不覺得稀奇。”
兩百多公里的山路,是在我講故事的過程中度過的,聽到精彩高興處,童曉萌會忍不住鼓掌尖叫,完全一副把自己代入故事角色的狀態(tài),倒是金一條不斷從后視鏡里給我投來一些曖昧的眼神,就跟我看見照片那大王八殼子時的表情一樣。
到了上隅縣,往東進的山路已經(jīng)不能再開車了,我們在集市上找了一輛驢車,趕車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一開始聽我們要去山峽村死活不干,但是看在金一條一張又一張毛爺爺?shù)姆萆希闶敲銖姶饝?yīng)了。還友情提醒我們說:“即便是我給你們拉到河口,也未必有船工愿意把你們送到對岸。”
金一條很奇怪:“咋還用上船工了呢,那里沒搭橋?。?rdquo;
車夫說:“搭了,但是那片河域邪門的很,政府修了便民橋,不到兩年,修三次被水沖跨了三次,但是河對岸住著好幾個村莊千口子人呢,不修又不行,這不,一個月前橋才被沖毀,聽說政府已經(jīng)準備把河對岸的人搬遷到這邊來,你們要是早來半個月,也就不用廢這事了。”
聽完我轉(zhuǎn)過頭看向金一條,問道:“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那家伙才急著要把東西出手的?”
金一條點點頭:“可能是,但要真是這么大個玩意兒,東西可不好過河啊。”
“而且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我淡淡說道。
金一條抽了根煙,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說:“古人說的好嘛,來都來了,先去看看,不行再想其他辦法,我就不信三個大活人還治不了一個王八殼子。”
黃河有兩個汛期:一個是四月,一個是九月。
我們當(dāng)時下黃河的時候正值九月末,黃河漲了水,水勢浩大,在這期間河對岸村子里的人是極少過河的,許多船夫把船拴在木板搭成的碼頭上,光著膀子圍聚在一起,下棋,打牌,抽煙,百無聊賴地等著生意上門。
遠遠地,瞧見驢車從山腳里拐出來,這些人把手里的牌一扔,一窩蜂地朝我們涌了過來。
“大哥去哪,三岔口,你們?nèi)齻€人,一百三十塊,干不干?”
“我一百二,我這船比他的穩(wěn),才打的釘子,保證又快又穩(wěn)的把你們送到河對面。”
“你那是船底破洞才新打的釘,我九十,三岔口,老河灣,黃魚村,都去,你們要是同意,驢我給你牽過去,回來半價,怎么樣。”
面前這群壯漢,個個光著膀子,皮膚常年風(fēng)吹日曬,全都曬成古銅色的健康膚色,腰里系著象征著黃河水的黃色濤巾,也用來擦汗。在現(xiàn)代社會,能見著這樣一群即將消失的職業(yè)的從業(yè)者,讓我覺得多少還是有些稀奇。
我看了金一條一眼,金一條清了清嗓子,對眾人說:“山峽村,怎么走?”
喧鬧的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這些人熱情洋溢的臉上就跟會變臉?biāo)频模查g猶豫了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這么陸陸續(xù)續(xù)地扭頭走了。
驢車上的三人面面相覷,沒搞明白眼前發(fā)生了什么狀況,然后就見拉車的小伙子扭頭笑道:“怎么樣,被我說中了吧?這個時候,沒人敢拉你們?nèi)ド綅{村,我只收你們一半的路費,給你們拉回去得了。”
“為什么不肯拉我們?nèi)ド綅{村?”金一條耷拉著臉問道:“前幾天我住這兒的朋友還回去了,怎么到我們就不行了呢?”
然后又扭頭過對我說:“要不咱們再加點錢?”
“加再多錢也沒用,鈔票還能比命更重要?”小伙子不屑說道。
“我出十倍也不行?”金一條不太甘心,畢竟白花花的銀子過河就能拿到手了,放誰也不愿意奔波了好幾天,這事兒就擱淺在河灘上。
“不行。”小伙子搖搖頭。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六百塊,我拉你們?nèi)ド綅{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