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聽過他們說話的我,第一次聽到黑無常的聲音,很低很厚醇,如陳年的酒香一樣有味道。
“王富貴,三十一歲,陽壽盡!”
王富貴頭抵著地,嗚嗚的哭咽著:“兩位大人,請讓我最后再看一眼我的家人吧?”
黑無常朝白無??慈ィ谉o常說道:“若是看上他們一眼,下輩子你可能會投不到一個好人家。”
王富貴猶豫著,而后一咬牙點頭:“投不到一個好人家,再差不過就是自已努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真是夠爺們,他還是要回去看看自已的家人。
“富貴!”
一個女人拿著手電筒,找了過來,手電筒的光亮晃了一下我的眼,隨后她急急的朝這里奔來:“我家富貴呢?”
喝的稀里糊涂的根子和老牛一個激靈的醒了,看著被他們抓著的我,嚇的松手喝問:“你是誰?王富貴呢?”
我整理衣服,心虛的加大聲音:“你們抓著我就喊富貴富貴的,我怎么知道?”
我不能說他掉入臭水溝里,因為他的靈魂已被黑白無常勾走了,我說了除了惹一個見死不救的罪名,得不到任何的好處。
王富貴老婆急紅了眼,沖著根子和老牛喊:“他不是出來送你們嗎?人呢?這人哪去了?”
根子和老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急的額頭冒出細細一層汗水。
“會不會是……”
三人同時朝臭水溝看去,齊齊奔過去,就聽到一聲叫喊:“富貴!他在這里。”
三人齊幫忙,把王富貴自臭水溝里抬上來,根子一摸他鼻子,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沒氣了!”
王富貴老婆拽開根子,拍打著王富貴的尸體哀嚎:“王富貴,你個殺千刀的,你還不快醒過來,不然我把你的酒全部砸了。王富貴,就算是你舍得扔下我,你怎么舍得扔下你老爹老娘和孩子們?”
我朝被黑白無常拘著的王富貴看去,他早已泣不成聲,嘴里直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老牛急吼吼的:“等什么呢?先抬衛(wèi)生所去啊。”
根子和老牛抬著王富貴的身體,急吼吼的朝衛(wèi)生所奔去,中間還摔了一跤。
“嘩啦啦……”
白無常揚著白幡在前面帶路,黑無常牽著鎖鏈鎖著王富貴,跟在他們身后。
陰氣森森,冷氣嗖嗖。
我也跟去了,此時這種情況,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大半夜的拍打著衛(wèi)生所的門,半個村都能聽到聲音,醫(yī)生出來一摸王富貴的身體,都冷透了,搖頭擺手讓抬回家去。
王富貴老婆一路哭嚎著把王富貴抬回了家,所路過的人家,聽到哭聲都亮了燈,還有人打開了門,朝王富貴家奔來。
我先一步進王家,看到被黑白無常鎖著的王富貴跪在年邁的父母床前,哭的泣不成聲:“孩兒不孝,若下輩子有緣,再來報答二老。”
王富貴重重的磕了九個頭,朝縮在房間里的三個孩子看去,一一摸過他們的頭頂,柔聲道:“以后爸爸不在了,要好好的聽媽媽的話,你們的媽媽不容易,別惹她不高興,以后一定要孝敬她。”
最小的孩子看著兩歲多點,他抓著王富貴的手,軟軟的問道:“爸爸,你要去哪?”
最大的孩子看著有十歲左右,一把抓住老三,喝道:“胡說什么呢?”
她的聲音在顫抖,眼珠子在房間里偷偷的打量著。
軟萌的老三指著王富貴,很認真的點頭:“姐姐,爸爸說讓我們聽媽媽的話,他說他要走了。”
姐姐嚇的臉都白了,把老三抱上床,拍打著他的屁股,喝道:“不許胡說,爸爸好著呢?他就是出去送叔叔們,等下就回來了。”
“可是……”老三還想說什么,姐姐直接捂住她的嘴,但是眼淚卻自她的眼里不停的流出。
“兒?。?rdquo;
兩個年邁的老人,自被窩里爬起,打著赤腳就下床,嘴里喊著:“兒啊,你要去哪呢?兒?。?rdquo;
這種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場面,最是震撼人心,我淚崩了。
王富貴的尸體被抬了回來,人聲鼎沸,男的幫忙,女的忙去安慰王富貴老婆,現(xiàn)場一片混亂。
沒有經歷過親人離別的我,受不了這種場景,迅速遠離現(xiàn)場,蹲在角落里,默默的畫著圈。
幾分鐘后,黑白無常鎖著王富貴,鉆墻而出,現(xiàn)身在我面前。
“你跟了我一路,到底有什么事?”黑無常突然開口對我說話,嚇得我差點摔下臭水溝里去。
“我……我……那個,昨天的375路公交車,你們弄到哪里去了?”強忍著雙腿間的顫抖,我結巴著。
面無表情的黑無常淡淡的看著我:“想知道?”
我連連點頭,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弄清楚375路公交車的去向,自是想知道。
“不怕死就跟著來吧?”黑無常拉著鎖魂,跟著白無常離去。
都不用想的,反正最后死的也不是真的我,不去才是對不起我此次來的意義。
他們三個雙腳離地半寸的飄著,我卻是實實在在的用腳走路,這大半夜差點沒凍死我。
寂靜無聲的半夜里走夜路,眼前還有三只阿飄,這種視覺沖擊著我,我咽了咽口水,試探著開口:“黑大人!”
黑無常頭也沒回:“說!”
好冷的語言,好冷的表情,但態(tài)度比起陌生人來,還是好的。
“我就是想問問,你們既然能穿墻飛行的,為什么還要坐公交車?”這個問題昨天我就想問了。
黑無常沒出聲的,白無常卻回頭朝我看來:“想知道?”
我連連點頭,怎么和他們說話就這么的難呢?不想知道的事我為什么要問?
白無??戳艘谎弁醺毁F,對我說道:“他是遺漏者!”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和王富貴有什么關聯(lián)?”
被鎖魂鏈鎖著的王富貴也是連連點頭:“就是就是,還請兩位大人告知。”
白無常的聲音很細,和黑無常的聲音是另一個天地,他說:“遺漏者就是沒有寫在生死薄上的人。”
我大吃一驚:“沒有寫在生死薄上,那不就是不用死了?”
“真的嗎?”王富貴喜的臉上的折子都露出來了。
然而現(xiàn)實是很殘酷的,就聽白無常說道:“想倒是想的挺美,不是那個意思。遺漏者的投胎是由于地獄系統(tǒng)的錯誤,才讓其投胎在人間的。這些遺漏者一般都活不過三十二歲,而且我們在抓這些遺漏者回地府時,必須依靠人間的交通,才可以把遺漏都送回到地府里去。”
果然,都被黑白無常抓走的人,怎么可能還不用死?
王富貴低下頭,喃喃道:“我就說嗎?哪有這么好的事。”猛的,他抬起頭朝我看來,“那你是為了什么才跟著來的?”
“我就是來看看。”我呵呵道,我真的只是來看看。
王富貴上下打量著我,對白無常說道:“大人,他真的只是一個過路人?不能吧?陽人怎么可能跟著陰人走?”
陽人,陰人,這兩個詞語,嚇的我猛的抬頭朝黑白無??慈ィ吨絾査麄儯?ldquo;你們……不會說我也死了吧?”
黑白無常雙雙別開眼:“這就要問你自已,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我能說我是來歷險的嗎?
好吧,我輸了,我就不能這么天真的以為我是能和黑白無常聊天的人?
“我呼出的氣是暖的,我還是活人。”我本想朝王富貴呵一口氣給他看,證明我是活的。
但這個動作被黑無常冷冷的一瞥,我就感覺我整個人都被凍在了原地,呵氣的動作自然就沒有了下文。
一時,氣氛倒是挺尷尬的。
我試著活躍氣氛:“你們不會想就這樣子一直走著去吧?”
在我的眼里,他們這樣子離地半寸飄著的樣子,和我走著去根本就沒有區(qū)別。
黑白無常同時點頭,我真是無語了:“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們黑白無常就那么閑呢?抓一只魂魄需要花費那么長時間?”
黑無常淡淡的朝我看來:“你說錯了,黑白無常不是一個兩個,黑白無常是鬼差的統(tǒng)稱,不是兩個人。”
“倒是長見識了。”我嘿嘿的笑著,岔開話題,“剛才聽你說,若是王富貴去看他的家人,他會在下輩子投不到一個好人家,這是怎么一回事?”
“問那么多做什么?”黑無常雙眼射過來,我覺得那就是一雙鄙視的眼。
王富貴立馬配合著我:“想知道唄!”
黑無常不說話,就該到了白無常說話的時候:“他本就是遺漏者,是個短命的,他的陽氣已經用光了,還要去看陽間的人,陽間他的親人會把此時他身上的陰氣給吸掉。他身體里的陰氣會自動散發(fā)著下輩子的陽氣來抵抗,從而讓他不被吸的魂飛魄散。如此,下輩子的陽氣都用在了這輩子,他還能投個好人家嗎?”
我訕笑道:“你們可真是厲害,這輩子和剛過完,下輩子就已經找好下家了。”
王富貴也配合著我點頭:“就是,怎么著也要等到我去到地府報了名,才把我分配到下一家去吧?”
“你的下一家本是你的這一輩子,是你讓你下輩子的媽媽等了你三十一年?”白無常淡淡的,好似對于此事早就看淡了。
我驚訝的不得了,指著王富貴,恨鐵不成鋼的:“聽到沒有,若不是你亂跑,你現(xiàn)在已經投生在你下輩子媽媽的肚子里,也不用讓這輩子的媽媽白發(fā)送黑發(fā)。”
王富貴耷拉著腦袋,長嘆一口氣:“我都不記得上輩子的事。”
哎,不對吧,你的上輩子就是這輩子的事。下輩子還沒來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