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汛沒來之前,我和柳河愁大多數(shù)時間都留在他的小院里,他講故事我來聽。時間過的快,轉(zhuǎn)眼功夫桃汛就到了,黃河水開始暴漲,柳河愁也開始忙活起來。
這幾年因為婚姻、感情、事業(yè)、意外失足等原因,黃河里的尸體年年增加,最忙的時候柳河愁一天打撈過七具尸體。
黃河上不止柳河愁一個撈尸人,但是他的名氣最大,因為只有他敢撈豎尸。他說宰水猴子的事也不是吹牛,我在他的雜物室里親眼看到墻上釘著好幾張水猴子皮。
這天下午我們接到村民電話,說十里渡的傻女慧香掉河里淹死了,尸體飄進(jìn)了蘆葦蕩。
萬萬沒想到我第一次參與撈尸,打撈的居然是她。
慧香這人我也認(rèn)識,身世非??蓱z。從小父母雙亡,長大后去外面打工被人騙大了肚子,孩子沒生下來反倒落了個精神病被遣返回鄉(xiāng)。平日在鄉(xiāng)里游蕩,遇到地痞無賴,給些瓜子零食就能哄她脫褲子。
這單生意是打官差,沒有酬勞。慧香是孤女自然沒人愿意為了她出錢,而柳河愁枕邊無人膝下無子,對于錢財其實并不看重,當(dāng)仁不讓就把活接了。
等我們趕到十里渡的時候,看到岸邊稀稀拉拉的站著幾個村民。都是村里的老人,看在人情世故的份上等著為慧香收尸入殮。柳河愁也沒多廢話,和主事的招呼一聲就開著爛船劃進(jìn)了蘆葦蕩。
撈尸人用的船叫做爛船,并不是說船很爛,而是一種專門的說法:好船渡人,爛船渡魂。
由于是第一次撈尸,我的心情有點緊張。雖說此時蘆芽新發(fā),蘆葦蕩里還沒那么瘆得慌,可這荒草無闊的瞅著也別扭。
根據(jù)村民的指點,我們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慧香的尸體。
四仰八叉的浮在一圈枯枝敗葉中間,頭發(fā)黑漆漆的鋪散在腦后。身上的破棉襖扣子已經(jīng)斷開,露出潔白的胸脯,白花花的晃眼。
以前我每次見她都是頭臉烏黑,臟的看不見皮肉,這次總算是洗了個干干凈凈。
因為被發(fā)現(xiàn)的時間早,尸體還沒怎么泡發(fā),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特別安詳。
“謝嵐,這次你來吧。”柳河愁點上一根煙說道。
“不是吧,柳叔。我這初來乍到連個學(xué)徒都算不上,怎么也要看你給我示范幾回才能下水啊。”我吃驚的說道。
“有啥好示范的,你就按我平時教你的來辦就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都是熟人,死狀這么安詳也不會鬧啥邪祟,正好給你練膽子。”
“那……好吧。”
我想想也是,反正早晚要和尸體親密接觸,這次的確是個練膽的好機會。
打撈公司撈尸用的是漁網(wǎng)和排鉤,撈尸人則不一樣。
水里的尸體本就膨脹的厲害,要是再給鐵器鉤破了湯湯水水一大堆,還怎么好意思給主顧要錢?
撈尸人都是親身下水,先用白布把尸體蒙住,再用摻雜了黑狗毛的捆尸索把尸體整個的捆起來背上船。
見我答應(yīng),柳河愁取出一塊白布,動作嫻熟而又精準(zhǔn)的罩住了慧香的尸體。而我則是脫了衣服只穿了短褲,手拿捆尸索貼著船沿小心翼翼的入了水。
這會水涼,剛一接觸就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慢慢的游向慧香的尸體,先找到她的右臂,用紅繩系在她的右手上面。系紅繩叫做立契,分男左女右,意思就是這具尸體要由我來照顧,渡尸上岸。
因為我特別小心,整個撈尸過程沒有出半點岔子,很快我就手腳麻利的把慧香的尸體捆好撈上了船。尸體上了船還不算完事,撈尸人講究銀貨兩訖,還要從尸體上取下一件東西當(dāng)做酬勞。
但是慧香身上除了件破棉襖之外啥都沒有,下半身的褲子都被水沖走了。柳河愁和我講過,要是遇到這種一清二白的尸體要是實在沒東西可取,就只能取死者的一縷頭發(fā),絕不能空手不拿。
頭發(fā)又稱煩惱絲,慧香要是死后無怨還好說,要是有怨氣,多半會糾纏在頭發(fā)里,誰拿誰倒霉。
當(dāng)下我和柳河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說話。
“咳咳,謝嵐你八字夠硬,你來吧。”
“呵呵。”我忍不住冷笑。
哄我下水也就算了,現(xiàn)在還想騙我剪死人的頭發(fā),這柳河愁臉皮還不是一般的厚。
“兩千?”
“呵呵。”我繼續(xù)冷笑。
“五千。不能再多了,今天這事本來就是打官差,我倒貼五千你要是還不干,明個就買張車票回廣州吧。”
柳河愁語重心長的補了一刀,然后我就笑不出來了。
不過五千塊錢也不少了,平常我在廣州打工一年都不一定存下五千塊錢。
當(dāng)下由我剪下慧香的一縷額前發(fā),收好放進(jìn)口袋,柳河愁把爛船開到岸邊交給十里渡的村民下葬。
此行很順利,我既拿了錢又練了膽子,唯一別扭的是慧香的頭發(fā)我要先保存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燒掉。在我們這邊有斷七的說法,說人死后要過完七七四十九天才會和人間斷絕聯(lián)系,在這之前絕不可做對死者不敬的事情。
自打我撈了慧香的尸體之后,柳河愁像是吃定了我一般,在后面的日子里逢到有生意就讓我下水。而我也真像他所說的那樣天生是吃這碗飯的料,經(jīng)手幾回之后,再也沒有半點顧忌,只把自己當(dāng)做一個搬運工。
撈尸確實賺錢,按照現(xiàn)在這個節(jié)奏,我只需要做滿黃河的四個汛期就能攢夠結(jié)婚的錢。到時候再多做一年買輛小轎車,日子過的不要太舒坦。
年輕人忘性大,我只顧著撈尸賺錢,關(guān)于慧香的事老早被我拋到腦后。
直到我參加了一場特別的婚禮,我才知道慧香的事沒那么簡單。
農(nóng)村惡俗很多,配陰婚就是其中一樁。我家有個親戚兒子才十六歲就死了,家人怕他孤苦,就為他配了一樁冥婚。
冥婚也是婚,老早就給我家派了帖子。
我爹娘嫌棄晦氣不愿去,我哥正在家陪我嫂子安胎更不肯去,于是這事就落在我頭上。
唉,去就去吧,就當(dāng)是長見識,就和柳河愁打聲招呼去參加婚禮。
婚禮過程沒啥好講的,清一色的紙扎,重頭戲在于合骨葬,因為合骨的時候要觀禮。
男方死了有半年了,尸體嚴(yán)重腐爛遠(yuǎn)遠(yuǎn)都聞到臭氣熏天。
女方像是新死,除了面目腫脹看不出是誰之外,品相還算完整,聽說女尸是我那親戚花了五萬多從盜墓賊手里買來的。
說實話,我是真佩服肯花這些錢的,更佩服敢干這行買賣的人。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掘墳刨尸那可是遭天譴的勾當(dāng)。
我膽子大,合骨觀禮的時候站的比較靠前,對女尸難免多看了兩眼。
也正是因為多看了兩眼,讓我看出一個大問題:女尸的左側(cè)額頭少了一縷頭發(fā)。
當(dāng)時我就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因為那天我打撈慧香尸體的時候剪掉的就是左側(cè)額頭的頭發(fā)!
開始我還想安慰自己純屬巧合,可是當(dāng)我瞅見尸體脖子下的那顆紅痣的時候,我不想再騙自己了。
這女尸不是別人,就是慧香。
算算時間才過了一個月,絕不到斷七的時限。
她本來就是溺水橫死,死后再被人從土里刨出來賣給別人配陰婚,先不說她本人同意不同意,連姓名生辰八字都是盜墓賊給胡謅的,這口氣能平?
慧香是傻女不假,可是她傻是因為身心受了刺激,并不是天生的魂魄不全。身體只是靈魂的容器,死后是肯定會恢復(fù)神智的。
看出女尸是慧香后,我再也沒心思喝喜酒,推說家里還有事騎上電瓶車就跑回去找柳河愁。
“啥?你說慧香被人挖走配了陰婚?”
柳河愁正在喝茶,聽我一說這事差點嗆著。
“柳叔,她會不會來找我?”
“這不廢話么!冤有頭債有主,綁紅繩立契的人是你,她的尸體自然也要由你來照顧,現(xiàn)在出了這種事,她不找你找誰?”說完又喃喃補了一句,“還好,當(dāng)初不是我剪的頭發(fā)。”
沒想到柳河愁在這種關(guān)頭居然還敢說風(fēng)涼話,氣的我掄起袖子就想揍人。
“年輕人莫沖動,就算她來找你你也不會有事滴。”
“為啥?”我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問他。
“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自有人來保你。”柳河愁神神秘秘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