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被小伙子的話吼住了，包括我自己，我懷疑我沒有聽清楚他的話，又問了一句，“你，你說啥？”

“我說得不清楚嗎？行，我再說一遍，就是你死！”

他的聲音大得很，這次所有的人都聽清了！

最先有反應(yīng)的是我娘，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猛烈地抽泣著，我感覺她都要斷氣了。

為什么是我死？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腦子就像一團(tuán)漿糊一樣，混沌得很！

倒是三奶奶的思維還算正常，她把小伙子拉倒了一邊，“老弟，你說清楚，到底咋回事？”

小伙子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清河里的那些怨鬼找的是你們老劉家的活人，你要是死了，他們就不會纏著你爹了。”

我明白小伙子的意思了，不管怎樣，我和爹必須死一個！

那么，究竟誰是那個應(yīng)該死的人？是我還是我爹！

我看了爹一樣，他依舊在那里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著，忽然心頭有些酸。

雖然他不是我的親爹，雖然我也埋怨他隱瞞了這么多年我身份的事實，雖然他并沒有遵循關(guān)于墳塋地的祖訓(xùn)，可是他畢竟養(yǎng)育了我這么多年，我們有著深厚的父子之情，我怎能看著他送命。

我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要是我死了，我去抵命，那這一切會不會結(jié)束。

往遠(yuǎn)了說，如果那時候娘沒有懷上我，也許大伯就會娶上我娘，過著幸福的日子，爹也就不會趟上這趟渾水。

往近了說，如果我不睡在大伯的棺材上，父子陽氣不混在一起，是不是那女尸就不會被開棺，而錢老七就不會犯下那罪惡的行徑，那他也不會送命。

守夜時讓大伯燭火滅的是我，冥婚時沒背住大伯讓他腳離地的是我，錢老七被淹死時，那只黑貓要保護(hù)是我，還有我那災(zāi)難性的夢和村頭老槐樹上彼岸花的那個幻境——

我好像想明白了，一切事情的罪魁禍?zhǔn)资俏?，不是我爹?/p>

兒時的一幕幕在我腦海中劃過，在大伯膝蓋上啃著豆包的日子，因為偷鄰居雞蛋而被我爹扇巴掌的日子，我娘因為我從樹上掉下來摔斷胳膊哭泣的日子，跟一水在清河里光著屁股嬉笑玩耍的日子——

也許，我早已承載了太多的愛，而這些愛已經(jīng)到了盡頭！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我才是真正應(yīng)該抵罪的那個人！

想到這里，我定了定心神，慢慢地走進(jìn)了我娘的跟前，托起了她那張淚眼婆娑的臉，“對不起！娘，孩兒不孝！”

我沖著娘跪了下去，眼睛卻鎖定了小伙子手里的那把短刀，我要給自己一個了斷！

我不敢睜開眼睛，害怕自己下不了手。

下定決心后，我沖著小伙子短刀的位置猛地一抬胳膊，將短刀抽了出來，然后就沖著自己胸口猛插了進(jìn)去！

也許是刀太鈍了，并沒有進(jìn)入我的身體，我又猛插了幾下，卻被人槍了回來。

“別比劃了，那只是刀套兒！”這是小伙子的聲音。

什么？刀套！

我趕緊睜開了眼睛，卻發(fā)現(xiàn)眼前躺著一個人，是我爹，而他的身邊，跪著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娘！

爹的胸口，緩緩地流淌著血液！

爹的身旁是那把沾滿了血跡的短刀，我娘跪在我爹的旁邊，身體哆哆嗦嗦地顫抖著，眼睛瞪得老大！

當(dāng)我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腦袋“翁”地叫了一下，仿佛天塌了一般，我娘把我爹殺了！

大家都被娘的舉動震到了，之后人群中便響起了唏噓的聲音。

娘依舊跪著，好大一陣兒才回過神來，她踉踉蹌蹌地挪到三奶奶的旁邊，“三姨，我犯下了這滔天大罪，報官也好，抵命也好，任由你們處置，只是，只是，我不能看著一男送命??！”

“她把自己男人殺了！這是大逆不道！”

“對！大逆不道！讓她抵命！”

“讓她去死！”

人群里出現(xiàn)憤怒的聲音，這聲音一波蓋著一波的，完全沒有平復(fù)的意思。

三奶奶也不做聲了，她肯定沒有處置過這樣的事情，妻子把丈夫殺了，這可不是小事兒。

半晌過后，三奶奶才沖著小伙子說了一句，“老弟，你看這事兒該咋辦？”

大家這才把目光移到小伙子那里，發(fā)現(xiàn)他正蹲在水里，給我爹的傷口抹藥！

“行了，不用我動手了！”小伙子說完這話，又指了指旁邊的幾個小伙子，“抬回去吧！”

我聽他話里有話，趕緊問他，“抬什么，往哪里抬！”

“你家！抬你爹！”

半小時后，我爹被抬回了家里，大家把爹放在炕頭上，小伙子讓三奶奶遣走了閑雜人等，開始了他的工作。

他先是查看了我爹的人中，然后又在我爹身上放了些艾草和蒿子一類的東西，然后從懷里掏出了一張黃符，點燃之后化成了灰，在把這些灰放到了酒精里。

他在這裝著草灰的酒精里放了一個燈捻兒，用火柴點燃了，轉(zhuǎn)過身來囑咐我娘，“看好了，別讓這盞燈滅了！”

“要是滅了呢？”我娘支支吾吾地問道。

“魂飛魄散！”小伙子從牙縫兒中擠出了四個字。

“啥叫魂飛魄散？”我問小伙子。

“活人有活人的地方，叫做陽間，死人也有自己地方，就是我們所說的陰間，人死了，是要去陰間備案的，要是魂飛魄散，你就會徹底消失，陰間也去不得！”

“有這么嚴(yán)重？”

“人死了，是要進(jìn)六道輪回的，這和因果報應(yīng)有關(guān)！”

“六道輪回，是什么意思？”

“六道可分為三善道和三惡道。三善道為天、人、阿修羅;三惡道為畜生、餓鬼、地獄。如果人生前不做善事，死后便會進(jìn)入地獄道，這地獄道是六道中地位最低，最為殘酷的受罪處，人們在生前多行善積德，就是為了死后不進(jìn)地獄道。通常大家會認(rèn)為進(jìn)了地獄道是最悲催的事情，其實不是，最悲慘的是，不入輪回！”

“也就是你說得‘魂飛魄散’？”

“對！”小伙子點了點頭，“你爹中了魔障了，他的生魂被那些河里的怨鬼索取了，如果身體也一起被掠去也就罷了，那他還能進(jìn)入地獄道，以為他生前畢竟是做了錯事兒了！”

我知道，小伙子指的錯事兒，是我爹不遵守命門約定是事兒。

“現(xiàn)在的問題的是，你們要救他，而救他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他的肉體拿回來，他中了魔障，肉體被生魂牽著走，所以他一直往河里走，攔都攔不住，唯一攔住的方法，就是把他殺了，生魂和肉體脫離，我們能把肉體拿回來！”

我忽然想起了我娘在我爹胸口刺了一刀之后，這小伙子說的話，他說，“行了，不用我動手了！”

“這么說？你的方法就是殺了我爹？”我問小伙子。

“嗯！誰讓你們執(zhí)意要救呢，不救的話，你爹還能進(jìn)輪回，救回來了肉體，生魂不在了，要是燈滅了，你爹連超生了機(jī)會都沒有了！”

“小伙子，這可不行??！不能讓他就這么什么飛，什么散的！”我娘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拽著小伙子的衣角，連連求情！

“你剛才刺他一刀的勇氣哪來的，現(xiàn)在怎么又擔(dān)心他起來！”小伙子白了我娘一眼。

“唉！你怎么跟我娘說話呢，她當(dāng)時是為了救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很不滿意小伙子的態(tài)度。

他拉起了我娘，“我告訴你，現(xiàn)在你男人就是個皮囊，說白了就是行尸走肉，還不如趁早把他安葬了，落得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