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不趕緊起來跑!聯(lián)英社開始有上萬人,這里還是他們的地盤,一會大批人馬趕來,跑都跑不掉了!”
小偷掙扎著站了起來,微微活動了下,繼而緩慢的彎腰抓住混著鮮血的大米口袋,額頭上冷汗直冒,硬是將半袋子大米背上了肩頭。
陳唐看得連連搖頭。
西北角上陡然有人大喊,“在那!快!別讓他們跑了!”
一圈人扛著扁擔(dān),大刀,甚至還有紅纓槍飛奔過來。看架勢,怕是有幾百人之多!
陳唐不由分說,搶過大米口袋背在自己肩上,“趕緊跑!”
幾百人也許能夠殺出一條血路,但是可能招來幾千人。自己不是神!這個時候可不是裝逼的時候。
往海邊跑,沒有船是死路一條。
只有順著西北一路狂奔,上了界限街。
小偷跑起來也還算快,完全看不出剛剛遭遇一頓暴打還吐血的跡象。
自己雖然背著一袋子大米,但是負(fù)重越野都差不多這個重量,小偷居然跟得上自己的速度。
陳唐不由得暗暗稱奇,這個壯實(shí)的家伙還真是抗揍!倒是顆好苗子。
打人先要練挨打!
上了界限街,不過一站地就是九龍城寨。自己就住在那里。
自己曾經(jīng)就是獨(dú)霸九龍城寨以及深水涉的‘福義興’社團(tuán)的四九仔。
跑到九龍城寨就算是安全了。
各個字頭之間拼殺搶奪來的地盤,都是開宗立派的根本,沒有地盤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哪來的發(fā)展壯大。
任何敢侵犯自己的地盤的舉動都被視為‘撈過屆’,視為挑釁!
陳唐不覺得幾百‘聯(lián)英社’公然追到九龍城寨,‘福義興’的會就這么看著。
果不其然,九龍城寨在望,身后的幾百人就有些猶豫了,不敢再上前追趕。
無數(shù)的漢子開始出現(xiàn)在街道上,聲勢驚人的堵了上去,瞬間并不寬敞的界限街人頭攢動,上千人堵住了數(shù)百人,場面蔚為壯觀!
“干你娘!聯(lián)英社什么時候這么膽肥,撈過界了!”
“要開戰(zhàn)是不是,有本事在上前一步!看老子不干死你們!”
幾百人果真畏足不前,甚至還嘴都不敢。
聯(lián)英社雖然聲勢驚人,也不過都是些碼頭上做苦力的苦哈哈為主。
福義興干的可是撈偏門,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正兒八經(jīng)的流氓無賴。
況且九龍城寨盡在咫尺,小小的不到三萬平方米的社區(qū),聚集了將近四萬人,因為歷史原因,這里是屬于中國的地界,偏偏又處于九龍腹地。殖民政府對這里沒有管轄權(quán)。
造就了這里三不管的狀態(tài)。成為了罪惡的溫床。
四萬人中差不多有將近一半是‘福義興’的人。
陳唐跟著小偷一直順著著界限街往前跑。差不多到了深水涉??吹胶竺鏇]有人追過來,這才放慢了腳步,
走在青石板路上。
陳唐忍不住罵道,“你小子是不是傻呀?為了一袋子米被打成這樣?”
小偷擦了擦臉上嘴邊的血跡。
露出了一張憨厚黝黑的面孔,“你怎么知道我傻?”
這么直白且自黑的承認(rèn)。完全不是一個常人的思路。
陳唐一下子聽得有些愕然。
小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謝謝大佬出手相救,謝謝大佬!”
腦袋磕在石板路上,咚咚作響。一片赤誠之意,昭然若揭。
陳唐趕緊扶了起來。“看你這么實(shí)在一個人,怎么不學(xué)好要偷東西呢?”
小偷有些黯然;“我娘都病倒了?;杳灾心钸吨氤砸煌氚酌罪垺N覜]錢,只好去偷!”
陳唐聽得心酸,默默地拍了拍小豬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小偷老實(shí)道:“我叫陳泰,村里的人都叫我傻佬泰!”
陳唐聽得心下一驚!
陳泰,傻佬泰!
這不是日后鼎鼎大名的灣仔皇帝嗎?也是四大探長之首雷洛最得力的馬仔。雷洛總?cè)A探長之后,開始著手整頓秩序劃分勢力范圍,規(guī)范社團(tuán)字頭的時候,誰不聽話?就是這個傻佬泰出面拿著一把日本軍刺,領(lǐng)著一般兄弟從九龍殺到港島,從港島殺到離島東環(huán)西環(huán)新界甚至元朗,屯門。無人能敵,各個社團(tuán)字頭頭疼不已!
這可是一員虎將?。∽约阂朐谙愀圻@個地方搞點(diǎn)事情??偸切枰獛褪帧?/p>
當(dāng)即什么也沒說,拍拍陳泰肩膀:“走吧,去看看你爹娘!”
跟著陳太的腳步來到了深水涉。九江街附近的一個小巷子中。
挨著不知道誰家的院墻搭了一個簡陋的草棚。
昏暗的草棚內(nèi)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張亂石頭堆砌起來的所謂的‘床’。
床鋪上,躺著一個老太太,昏迷不醒,一個老頭在一旁唉聲嘆氣,神情黯淡,
看見小老太和陳他走了進(jìn)來,不由得面露喜色,旋即站了起來,“孩子,你掙來錢了?”
傻佬泰低頭不語。
陳父恢復(fù)黯然,長嘆一口氣。哆哆嗦嗦的繼續(xù)坐在床邊。開始默默垂淚。
陳唐走了過去,上前看了看,床鋪上的老太太,面如金紙,雙唇緊閉,氣若游絲,看來是病的不輕。
當(dāng)即從身上掏出一百塊錢遞給傻佬泰,“去給你娘找個大夫去,找個西醫(yī),剛才我們路過深水涉的時候,看見的那間有紅十字標(biāo)志的那一家。”
陳唐感激的看著陳唐,深深地鞠了個躬,接過錢匆匆就跑了出去找大夫。
陳泰的父親穿著黑色對襟長褂,灰白的胡須,看起來精神還不錯,老氣的拱手抱拳道:“這位好漢,你是?”
林唐趕緊欠身,“我是你們家阿泰的朋友!”
“先生貴姓?
“免貴姓陳”
陳父眼前一亮,“聽好漢口音是湖南人?”
“哦,沒錯,我是湖南的!”
“湖南什么地方呢?”
陳唐恭敬的道:“永州!”
陳父眼中顯出興奮,“你們家祖宗祠堂是不是在道縣七里鋪鳳凰山?”
陳唐愕然,“是?。∧抢喜慵乙彩悄莻€祠堂的?”
陳父點(diǎn)點(diǎn)頭,“那好漢是什么輩分的呢?”
“‘繼’字輩!”
陳父瞬間失色,“說起來好漢還年長我一個輩分,陳家‘宗’字晚輩宗存見過叔父!”
陳唐慌忙托住躬身行禮的陳父,“這個小子哪里當(dāng)?shù)闷穑?rdquo;
陳父呵呵一笑,“你我同宗同源,一脈相承輩分?jǐn)[在這里。。當(dāng)?shù)闷鸬漠?dāng)?shù)闷鸬模?rdquo;
正說著,陳唐急吼吼的帶著一個帶著眼睛的醫(yī)生走了進(jìn)來。
醫(yī)生一看簡陋床上的病人,當(dāng)即掏出了聽診器,體溫計一通堅持,然后打開藥箱,給陳母打了一針。
這才開口道:“發(fā)燒很嚴(yán)重,已經(jīng)打了退燒針。我留下的藥,按時吃。補(bǔ)充下營養(yǎng),就沒多大問題了!”
茅棚太小,站在外面的陳唐和陳泰聽完醫(yī)生的話,這松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
陳泰趕緊掏出幾張票子,“大佬,這是剩下的七十五塊錢。”
陳父喝罵道:“亂喊什么,趕緊給你叔公磕頭見禮!”
陳泰沒有半點(diǎn)猶豫,撲通就是一跪,“見過叔公!”
陳唐臉色微紅,自己明明比這些人小好幾十歲,為什么輩分還是這么高。
宗親觀念極其深厚的南方,這種大禮自己還真是受得起。
扶起來陳泰,“這些錢你留著,給你母親買點(diǎn)有營養(yǎng)的!”
陳泰卻是搖頭,“叔公已經(jīng)救過我一次,還掏錢給我娘治病,不敢再要叔公的錢!”
陳泰也不含糊,“你不是都喊我叔公了么?這是叔公給你的零花錢!”
陳泰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向自己的父親。
陳父一拱手,“叔父的恩德已經(jīng)夠多了!這錢是萬萬不能拿的!”
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伯喊自己叔父,陳唐瞬間大囧,慌亂道:“我是長輩,我說了算!就這樣吧!我走了!”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自己不過二十多歲,實(shí)在是當(dāng)不起這對父子這么尊稱,場面有些尷尬,還收趕緊走人。
還沒走到巷子口。
身后陳泰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叔公!叔公!”
陳唐轉(zhuǎn)身,“做什么?”
“我爹說讓我跟著你!”
陳唐笑了笑,“跟著我做什么?”
“我爹說叔公一看就是不凡之人,早晚會成就一番大事業(yè)。讓我跟在叔公身邊打個下手,關(guān)鍵時候還要擋子彈!”
陳唐啞然失笑,“擋子彈?那不是送死嗎?你爹幾個兒子?”
“我還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還在大陸!我爹說了,受人滴水之恩,就該涌泉相報!”
陳唐微微沉吟,“你爹說讓你幫我擋子彈,你會這么做嗎?”
陳泰毫不猶豫的點(diǎn)頭,“會!”
陳唐笑笑,掏出身上還剩下的兩百塊,“這錢你去送給你父親,告訴他,他兒子跟著我了,若是三年之后還活著,我一定讓他光耀門楣!若是死了,也別怪我!這是安家費(fèi)。我身上就這么多了。以后再補(bǔ)!”
陳泰聽話的接過錢,飛奔回家。
陳父也不是一般人,也許自己這個所謂的叔公輩分,不過是陳父故意給的,目的就是讓陳唐跟著自己。畢竟一家人剛到香港,兩眼一抹黑,生計都成問題。
自己又出手大方,故意這么一說,算是給兒子找個出路。
陳泰很快又跑了回來,“叔公,我爹說了,亂世命賤,豁不出去,安身立命都是問題。讓我聽你的!”
陳唐點(diǎn)點(diǎn)頭,“好!我們走吧!”
陳唐老實(shí)的跟在后面,“叔公,我們?nèi)ツ模?rdquo;
“我們現(xiàn)在身無分文,當(dāng)然是賺錢了!”
兩人來到了熙熙攘攘的九江路上。
六十年代的香港因為大量的人群涌入,很繁榮。
九江街很窄,來來往往的行人卻非常多,幾乎把馬路占去大半,接踵摩肩。
大街上,喇叭聲、人聲,夾雜著英文、上海話、粵語,客家話各種方言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街道兩旁全是嶺南騎樓。騎樓柱子上豎起了很多招牌,諸如“上海白切雞”‘白記米行’“大昌押”之類的。
陳唐的眼光落在了一輛人力車上,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子上半身躲在雨棚里,下面一雙美腿在旗袍開叉的地方露了出來,隨著人力車的顛簸皙白若隱若現(xiàn),很有看頭。
這些場景都只能一些懷舊電影中看到,真實(shí)的呈現(xiàn)在自己眼前,相當(dāng)新鮮有趣。
正看得入神,身后響起“滴!滴!滴!滴!”的喇叭聲。
身后一輛黑色的汽車摁著喇叭示意自己擋路了。陳唐趕緊閃開一邊,這個時候的汽車外形跟現(xiàn)代的車區(qū)別很大,這轎車又扁又矮,看著像甲殼蟲。
陳唐帶著陳泰一路過了界限街,過了界限街就都屬于新界。六十年代的新界基本上跟農(nóng)村差不多。
出了哥樂老街,基本上就人煙變得稀少,阡陌縱橫,農(nóng)田密集,一派田園風(fēng)光。
順著一條土路,來到了尖山下。
繼續(xù)沿著唯一的一條蜿蜒山路上了尖山。路上不時能看到一些老式卡車,后面裝個大大的油罐顛簸著下山。
尖山腹地,有幾個很大的水塘,這里的淡水供應(yīng)著西九龍的大部分生活用水。
水塘的附近密布了很多油庫。油庫的特殊性,必須是遠(yuǎn)離人群,卻水源要近。以備意外之需。
所以尖山腹地,是香港重要的石油儲存地。
大部分的走私客都是找門路在這里買石油,然后再拿出去走私到大陸,賺取可觀的差價。
陳唐的記憶中,這里的石油供給是’和連勝’把持的。
在和連勝之前,這里曾經(jīng)是無數(shù)字頭年輕一代揚(yáng)名立萬的好地方。若是能在這條路上搶走一輛滿載汽油的火車,瞬間可以傳遍九龍。名利兼收。
那個時候的石油火車都是最少五六個持槍壯漢押運(yùn)的。沒有足夠的人員和火器是根本敢打油罐車的主意的。
直到和連勝強(qiáng)勢進(jìn)入,大小血戰(zhàn)數(shù)十場,方才獨(dú)霸了這條財路。
和連勝人數(shù)不多,一千人左右,但是以兇狠著稱,吸收了不少大圈仔,打起仗來不要命。雖然更多的字頭動輒上萬人,但是大多數(shù)加入字頭的只是自保和要個飯碗,平常仗著人多打個群架還可以,真要是刺刀見紅,槍林彈雨,那都是核心人物才敢的。
陳唐就是來這里賺錢的。打劫金行首飾店甚至銀行,那是土匪干的事情。自己身為人民子弟兵,當(dāng)然不能做這些。
之所以選擇油罐車下手,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原因。殖民政府的禁運(yùn)政策之下,對于一些跟大陸關(guān)系親密的走私犯,也是戒備打壓的。
和連勝手里有一份殖民政府給的名單,點(diǎn)明了石油這種戰(zhàn)略物資是不能給這些人的。
胡英東位列這個名單的首位。
胡英東拿得到的石油要么是馬來那邊來的,要么就是轉(zhuǎn)了幾道手的,無論哪種,價格都是奇高。
這樣一來,要么就是胡英東沒什么利潤,要么就是祖國蒙受巨大的經(jīng)濟(jì)損失。
為難胡英東,就是為難自己的祖國。
這條路子自己一定要拿到手的,一來曲線報國,二來打出名頭。
尖山的山尖小路上。
林唐指著遠(yuǎn)處不斷靠近的一輛油罐車,“阿泰,記住我跟你說的話了嗎?”
“記住了!”陳泰點(diǎn)頭。
二人瞬即分開左右隱沒進(jìn)旁邊的密林。
山路上多了一條深溝。是二人剛剛草草挖就的。
不一會,油罐車開了過來,深溝迫使油罐車不得不停下來。
副駕駛跳下來一個赤膊漢子,嘴里叼著煙卷,嘴里罵罵咻咻,“干他娘的,哪個死爛仔干的這沒屁眼的事!”
“我!”
說完,陳泰跳了出來。
這么罵居然還有人敢直白的答應(yīng),明顯驚著漢子了,繼而暴怒道:“你混哪里的?想干什么?”
陳泰一臉的憨厚,努力念起叔公交給他的順口溜,“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雖然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好歹念完了。陳泰一臉的得意。
漢子傻眼了,繼而爆笑,“干你老母,你個撲街仔是要找死么?不知道和連勝么?”
陳泰想了想,“我叔公說了,不給錢就把油罐車留下!”
漢子也不廢話了,轉(zhuǎn)身跑回副駕駛拿出一把手槍,轉(zhuǎn)身就要指著陳泰,“你個死仔,嫌棄命長了,老子送你上路!”
話音一落,陡然頸脖遭受重?fù)?,眼前一黑,身軀軟軟倒地。突襲得手的陳唐快速撿起手槍,遙指著駕駛艙,指著司機(jī),“下車!”
司機(jī)渾身瑟瑟發(fā)抖,“大佬,我只是個司機(jī),混口飯吃而已!我不是和連勝的人!大佬放我一條生路吧!”
陳唐丟過去一把鐵鍬,“干活,把這坑填上!”
陳泰也拿起一把鐵鍬,賣力的填著深坑。
不一會,深坑填的差不多了。
陳唐指著司機(jī),“回去告訴你們坐館的,以后多派點(diǎn)人押車,還有多準(zhǔn)備些錢買油罐車。我們會經(jīng)常來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