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報考,是沒有年齡限制的,所以考場中會出現小孩和成年人同場競爭的情況。
為照顧年齡在十五歲以下的低齡考生,他們做未冠題,而十五歲以上的考生做已冠題。
這一場要求考生寫兩篇八股文,一首五言六韻詩,默寫一段《圣諭廣訓》。
陳舟已然十六歲了,只能做已冠題。
兩篇都是出自論語。
“無求備于一人”原文是這樣的: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于一人!”
而把“無求備于一人”當成題目,含義很簡單:不要對一個人求全責備。
而次題:與其進也——原文也是出自論語。
互鄉(xiāng)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簡單說,就是孔老夫子接見了一個很不好說話的孩子,學生困惑。
孔子就解釋說:我是鼓勵他的上進,而不是贊許他的不足,這樣做過分嗎?人家潔身正己以求進步,就應該鼓勵他的潔身正己,而不要抓住他過去的缺點不放。
這兩道題,難度不大,又都與如何教育人有關。
結合枝江的生員鄉(xiāng)試大敗而歸,可見劉炳炎是用了心思的。
既然用了心思,自己也要用心思了。
陳舟把銅手爐放在桌子上,又把硯臺放在手爐上。
借點熱氣,免得一會兒結了冰,研不開墨。
看看周圍,已經有考生開始研墨落筆,自然也都是在打草稿。
正文紙,那是要謄寫的,否則萬一寫錯了,豈不是壞了知縣大人對自己的印象?
看了一圈兒,沒看到張平夷,估計坐得離著自己比較遠。
陳舟搓了搓手,從考籃里拿出了一個還有些許溫熱的饅頭,和一個已經磕開的咸雞蛋。
啃著饅頭,就著咸雞蛋,思考著這文章究竟應該怎么寫。
經過這大半年的強化訓練,陳舟對于八股文已經算是精熟了。
掌握了格式,陳舟的優(yōu)勢就大大凸顯出來了。
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寫文章自然能厚積薄發(fā)。
有現代的眼界和視野,在思考問題方面,自然也是高人一籌。
當然弱點也有,就是對避諱等問題容易忽視,不過陳舟也反復提醒自己了,謄寫之前,一定要先檢查好。
趁熱用了早飯,陳舟研好了墨,提筆在草稿紙上開始默寫《圣諭廣訓》。
先答默寫題,免得忘記了!
雖然現在陳舟幾乎過目不忘,可是這身經百戰(zhàn)養(yǎng)成的習慣,依然還在。
默寫完了,端詳了一會兒四書文的題目,落筆破題:
“君子施親,故舊見棄。非周公所以教魯公也……”
一天的時間,加起來不足千字的書寫量,其實并不大。
季節(jié)或許有關系,但是最關鍵的,還是縣試作為最初級的生員資格選拔,正場還是淺顯的。
這也是后面府試和院試的要求。
否則縣試就把考生全部淘汰了,那就成了笑話了。
題目雖然簡單,可是論述起來,卻是見仁見智。
陳舟引經據典,洋洋灑灑,很快就完成了第一個題目。
緩了緩精神,把試帖詩做了。
百里開萬古,好景在三春。
日暖濤翻雪,風和浪躍鱗。
登樓時一眺,遠望正宜人。
不過這試帖詩陳舟有意作得差了些,連著第二個題目,他也在收尾的時候,該對仗的地方,出了些瑕疵。
眼看著到了中午,眾考生開始吃飯了。
陳舟看看考籃里剩著的半個饅頭,已經比石頭軟乎不了多少了。
那邊,有的考生舉手示意,拿了出恭牌,上廁所去了。
陳舟快速把卷子瀏覽了一邊,看看沒有錯漏之處,把自己三代履歷謄寫在了卷頭之上。
這個交了卷是要糊起來的,叫做糊名,也是防止考官優(yōu)親厚友,徇私枉法的手段。
陳舟舉起手,立刻就有巡視的差人過來,手里捏著一塊出恭牌:“什么事?”
“交卷!”
差人立刻瞪大了眼睛,還以為是要出恭呢,居然要交卷?
要知道,有些個考生就算是憋到結束,那卷子也寫不上幾個字的。
到最后都得強行扶出去,說是扶好聽一些,其實就是架出去!
再次確認之后,有專門的人來收取了陳舟的卷子。
陳舟收拾了東西,這提前交卷就是好啊,起碼,不用餓肚子啃饅頭了。
借著往外走的時候,陳舟四處望了一眼,也沒有看到張平夷,反倒被差人呵斥了一句。
到了門口,卻被人攔住了。
攔陳舟的人,正是李文彬。
“你為什么提前交卷?”
“做完了!”
“做完了就不能檢查一下嗎?”
李文彬咬牙切齒。
陳舟眨眨眼:“我餓了!”
李文彬:“……”
出了考場,正要往芊雪坊的方向走,就見孟昭瑞坐著車過來了。
“你怎么出來了?”
,孟昭瑞瞪大了眼睛,這才午時,離著結束,還有小半天呢!
“答完了——哎,有吃的沒有,餓死了!”
“你——你這么快就答完了?哪有吃的,我吃了飯來的!”
陳舟無語。
兩個人在附近找了家飯館,叫了兩個菜,擺上兩副碗筷。
“怎么樣?考得如何?快告訴我!”
“考好了如何,考壞了又如何?”
“呃,考好了,我為你慶功,喝你的喜酒——考壞了——呸呸呸百無禁忌,哪有咒自己考壞了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大吉大利,今晚吃雞!”
“吃雞好辦,讓人做就是了,你確定考得不錯?”
得到了陳舟的確認,孟昭瑞這才似乎松了一口去。
陳舟填飽了肚子,這才有了精氣神:“我說,是我參加考試,你緊張什么?”
“我緊張什么?我叔父說了,你的前程,就是我的前程,我讀書是不行了,還不得抱著你的大腿??!”
陳舟笑了:“那好,我多吃點,長個大粗腿給你抱!”
到了下午,云板響亮,收卷出場。
張平夷直到這個時候才出來,聽陳舟早早出來,還很是嘮叨了他幾句。
幾個人回到了芊雪坊。
這時候那白蘭姑娘和老太太,沒有在這里住,而是回漁村去了。
因為這時候芊雪坊沒生意,所以人家母女覺得不能占人便宜。
“什么時候放榜啊?”
孟昭瑞躍躍欲試,比陳舟和張平夷還著急。
張平夷笑道:“這縣試的榜,每場隔一天一放,放完了,考第二場,以此類推!”
孟昭瑞驚嘆:“那全考下來,豈不是要考上半個月?”
“本來就是如此,總得給知縣大人閱卷的時間!”
“這么多卷子,知縣看得過來嗎?”
“自然有人幫忙,可是,卻不能說,若是中了,就是知縣大人的門生!”
這么說,知縣之外的人也有可能參與。
估計主要是知縣的心腹,這次縣學教諭訓導背了這么大鍋,估計不會讓他們去了。
可是這樣的話,恐怕就有些疏漏了。
“你不必擔心,劉知縣也會去親自參與閱卷,只要正場不黜落,后面只要你考的好,文章做得好,自然是選得出的!”
說來也是,這做文章可比不得選擇題,肚子里一定要有貨。
學習就是個循序漸進,若是沒有下功夫,那也必然積重難返。
“而且這考試揭曉,謂之‘發(fā)案’,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當然有意思了,哪年高考完了,不上演幾出大戲啊!
到了第三天,幾人早早起來,用過了飯食,約著去看榜。
這放榜之所以叫“發(fā)案”,也有幾分說道在里面。
“案”其實指桌子,“發(fā)案”就是宣布知縣大老爺桌子上的結果。
每次發(fā)案,鳴炮用吹手,發(fā)案用圓式,取在第五十名以內的,為第一圈。
這圈一般還分內外兩層,外層三十名,內層二十名。
也有不分內外,列五十名為一大圈的。
居外層正中提高一字寫者,為第一名,只寫坐號,不寫姓名。
逆時針排寫,出50名圈者為出圈或叫出號,第二圈以下以此類推。
到了辰時三刻,那知縣劉炳炎親自到來了。
吹手們鼓著腮幫子,吹得格外賣力。
這榜是一張大紅的圓紙,故而叫做“團案”。
團案正中寫了大大的‘中’字,這中字寫的有技巧,一豎上長下短,取得是‘貴’字的字頭。
個人知道自己的坐號,所以知道自己在沒在榜上。
陳舟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坐號,旁邊已經有人驚喜地大喊:“咦,我中了!”
“中了有什么稀奇,你又不是第一名,離案首還早著呢?”
陳舟吐血,這只是第一場而已,確實是言之過早!
內外圈繞著一看,不當不正,二十名!
一般來說,前二十名被淘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陳舟扭頭:“先生——”
張平夷臉上有一絲笑意,用手指著那團案,比劃了個口型。
第一名!
陳舟哈哈大笑,眾人側目,就有人過來:“小兄弟中了多少名?。?rdquo;
甚至有人議論:“這不是就是那個誰?”
陳舟急忙拉著張平夷出來。
第一場自然也有黜落的,團案上沒有,一旁的副榜也沒有,就只能打包回家,等待下一輪了。
呼天搶地的自然是有,可是更多的是默默地回轉,或是埋頭苦讀,或是尋個活命的營生了。
枝江縣城里,酒樓茶肆,傳得最熱鬧的,就是這團案第一人,會不會就是縣試的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