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休沐之日，陳舟回到了家中。

這次休沐，和往日回家休息又有所不同。

有一項主要任務(wù)，就是準備考籃。

這考籃，其實就是一個手提長耳籃，用來裝筆墨紙硯等文具，食物飲水。

不過既然是考試之用，就專門有人編織出花樣翻新的考籃，鯉魚裝飾的最受歡迎，取得就是魚躍龍門之意。

其實獨占鰲頭，蟾宮折桂也有人嘗試過，一是形狀復(fù)雜，二來這烏龜蛤蟆的多少有些貶義，所以都淘汰了。

考籃是李氏親手編的，據(jù)說盧氏也幫了忙。

這對陳家來說，可是一件大事，陳家?guī)状紱]有個識字的。

可是今天，有陳家的孩子去參加縣試了！

老陳頭專門在祖宗牌位前上了香，擺了供品，祈求祖宗保佑！

天氣還冷，這吃的東西就得注意，不能帶些油膩的。

瓷茶壺也有專門的茶壺籮，塞上些棉絮來保溫。

本來李氏想用些舊棉絮，盧氏不讓，愣是從自己的嫁妝被子里撕了一大塊出來，結(jié)結(jié)實實塞滿了。

不過這也就是多維持一兩個時辰罷了。

筆墨硯自然不消說，早就準備好了，都是雙份！

陳舟苦笑，這是怕自己打了硯臺是怎么著？

到時候進考場，那抄撿的必然要多看兩眼了。

入場前，有“搜子”搜查全身，目的就是防止懷挾抄寫等紙張入場。

所以紙是絕對不許帶著的，包括草稿紙都是發(fā)的，而且要交上去。

這也是因為科舉事關(guān)前途命運，難免有人在這方面絞盡腦汁，想些啼笑皆非的辦法。

提籃、食盒、食物、飯碗、蠟燭，甚至便器，臥具等等，凡是能帶入考場的，都有可能成為挾抄的藏身之處。

更有甚者，采取體內(nèi)挾抄的方式。

萬歷皇帝辛卯年的鄉(xiāng)試，南直隸考場就搜出一個監(jiān)生懷挾。

是用油紙卷緊小抄，用細線捆好，藏在了屁股里。

結(jié)果被搜身的人牽著線頭拽了出來，問他，他還不承認，還推卸說，是自己前邊那考生扔的。

前邊考生辯解說：就算是我扔的，怎么就能不上不下正中要害，你又為什么屁股撅得半天高，來等著我扔呢？

連監(jiān)場的官員都差點笑死！

其實這位監(jiān)生對于夾帶的包裝，藏匿的部位，如何方便取出等，都做了周密的部署，考慮的周詳實在是不得不讓人佩服。

就是情商太低，在被查出時的反應(yīng)可笑了些。

可見，為了擠科舉考試這根“獨木橋”，考生可真的算是煞費苦心。

陳舟自然不會有這等煩惱，可是也十分鄭重地對待這次縣試。

所謂獅子搏兔，必用全力，大意失荊州可要不得。

所以這準備的東西，陳舟一一過目過手。

都準備停當(dāng)，二月十八這天，大郎起了個早，將家里的那頭驢套上，又把準備的東西搬到了車上。

到了青田鎮(zhèn)上，又接上了張平夷，到接近午時的時候，趕到了枝江縣城。

到了芊雪坊，陳舟急忙催促著大郎回去，否則怕要貪晚走夜路了。

這交通實在太不方便了。

大郎走了之后，陳舟和張平夷把東西搬到了孟昭瑞早就準備好的屋子里。

芊雪坊夏天自然是門庭若市，可是這冬天剛過，春寒未解，顯得冷冷清清的。

晚上很早就入睡了，一夜無話。

這時候也沒有鬧鐘，早晨起床，基本靠雞叫。

縣試這等大事，自然不能這么草率，孟昭瑞專門叫人候著，充當(dāng)雞人。

寅時剛過了一刻，這伙計就來敲門了。

陳舟急忙起身，洗漱完畢，那邊雇傭的婦人早就把飯食熱好了。

陳舟盡量多吃了些，免得早早就餓了。

水可沒敢多喝，這么多考試的童生，出恭牌可沒那么多！

張平夷也是如此。

二月十九，月色還好，路上灰蒙蒙的，倒還看得清楚。

東西搬到車上，一路向著縣學(xué)行去。

縣試的考棚，就設(shè)在縣學(xué)之內(nèi)。

陳舟覺得自己起得挺早，可是路上的人越來越多，等到了縣學(xué)附近，已經(jīng)是人挨人人擠人，走不動了。

考棚早就弄好了，座北朝南，南邊有東西轅門，用木柵欄圈著。

前邊一大院，院北為正門，看上去頗有些氣派。

張平夷指著這大門道：“季帆，知道這道門叫什么嗎？”

“叫什么？轅門？”

陳舟第一想起的，是呂奉先轅門射戟！

張平夷吐血：“這叫‘龍門’，取得就是一考即中，魚躍龍門的意思，看見后邊的大院了嗎？”

陳舟點頭。

“那是立院，讓咱們等候喊名的地方！”

陳舟納悶道：“先生，你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縣試吧，怎么這么清楚？”

張平夷頓了一下：“單山長都教過的嘛，我怕你不記得！”

隨后顧左右而言他，不說這個了。

看起來，絕不是受了張居正牽連這么簡單，莫非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隨著人流進了大院，就在院中立著，等候點名。

好幾百號人聚集著，這院子里就像在鬧蒼蠅，嗡嗡得什么也聽不清楚。

北邊是三間大廳，中間留著過道。

“這是干什么用的？”

“這就是點名用的，考官坐西間，面向東點名，考生從過道經(jīng)過，經(jīng)過之前，得先搜檢！”

正說著，大廳里走出兩名衙役，一邊一個站好。

挨著的人群頓時發(fā)出噓聲：“別說話了，點名了點名了。”

隨后走出的，是縣學(xué)的田教諭。

他高聲喊道：“枝江縣癸亥縣試，開始點名！”

這一嗓子又高又亮，在黎明之時傳得老遠，顯然是練過的。

院子里就像風(fēng)吹草地一般，聲音響過，變得鴉雀無聲，一個個伸著脖子，支棱著耳朵，唯恐錯過了自己的名字。

“五十人一排，依次漸行，點名入場——站好了！”

人群一陣騷動，卻有一些人往后挪了挪。

“李義——”

只見一個男子拎著大包小包和提籃，逃荒一樣到了跟前。

旁邊上來一個人，極為熟練地把東西拆開了，挨個查驗。

“與考試無關(guān)，不得帶入！”

有幾樣?xùn)|西，被扔到了一旁。

男子有些不舍，卻也沒有辦法，只得拎著剩下的東西，走到過道內(nèi)點名去了。

“這得多長時間？”

陳舟粗略算了下，這一個人，起碼得五分鐘，這幾百號人，半個時辰也就查驗點名不到二十個人。

這查驗完了，還不得天黑??！

張平夷一笑：“開始如此，為的是警示那些有心舞弊的，后面就快了！”

果不其然，查驗了十來個，速度就逐漸加快了。

到了陳舟這里，因為東西帶得簡單，那抄撿的只是掃了一眼：“過去吧！”

陳舟帶著一種被輕視的失落感，拎著考籃來到了過道中。

劉炳炎坐在西邊，面前擺著條案，頭戴官帽身穿七品正堂的官服，果然是威風(fēng)八面。

“陳舟——”

陳舟上前：“學(xué)生在！”

“嗯，都準備好了！”

旁邊的李文彬不由得攥緊了拳頭，這樣問候的話，自己可是第一次從知縣大人嘴里聽到！

陳舟將考籃高高拎起：“都在這里了！”

劉炳炎掃了一眼：“天氣寒冷，怎么能不預(yù)備個取暖之物？”

陳舟一怔，這個時候，也沒個電暖寶之類的，總不能捂著茶壺進來吧？

“拿去——”劉炳炎從書案上拿起一個銅手爐，遞給陳舟。

“這——”陳舟有些為難，卻又盛情難卻，知縣大人送自己手爐，就憑這一點，自己非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可。

可是，就算是推辭，也還是眼中釘肉中刺，還傷了劉炳炎的臉面。

“多謝大人厚愛！”

劉炳炎點點頭：“去吧，莫要辜負了本縣的心意！”

陳舟拎著考籃，拿著手爐，在李文彬的目送下，進了考場吧！

其實這過道往北，就是考場了。

院中立有糊紙燈牌，容易看清，后面是簡易的多排座位，供考生寫文章用。

專門有衙役引領(lǐng)考生，對應(yīng)的考牌，在對應(yīng)的位置，決不允許亂坐，這也是防止舞弊的手段。

陳舟進來算是早的，可是一會兒就知道為什么有人往后挪了。

太特么冷了，就自己這個座位，凳子是冰涼的，桌子是冰涼的，要不是穿得厚實些，估計考試都堅持不下來。

不過，后面的顯然是提速了，大約不到一個時辰，所有童生都入了場。

檢查無有遺漏，劉炳炎下令，考棚大門關(guān)閉，云板聲響，考試正式開始。

這第一場是正場，卷子發(fā)下來，正文紙十?dāng)?shù)張，界紅線橫直格。

這從右往左書寫，陳舟倒是習(xí)慣了，就是有時候，這豎寫有些拿捏不準，如今有了這界紅線，自然就容易了。

另有草稿紙數(shù)張，是預(yù)備讓童生們構(gòu)思用的。

正場，題目四書文兩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

每篇考試文不得少于三百字，全卷不得多于七百字。

這很考驗考生的能力，不過在八股的架子下，倒是不難！

陳舟看了一眼題目。

已冠首題：無求備于一人；次題：與其進也。

未冠首題：如用之；次題：與其進也。

通場詩題：賦得春雨如膏（得春字五言六韻）。

恭默圣諭廣訓(xùn)：“人生十年”至“自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