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牙慌亂道:“叔,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這不是這多半年沒啥個收成,日子過不下去了!”
陳舟恍然,這陳大牙原來跟著李田,雖然說不上為虎作倀,也沒干什么好事。
可是祥瑞一出,甲首的位子大郎坐了,陳大牙這一群幫閑就沒了事兒干。
正所謂樹倒猢猻散,李田也不是大樹,甲首的位子才是。
可是陳大郎公平持正,除了朝廷交派的事情,從來不狐假虎威地擾民。
所以陳大牙等人就失了往日的威風(fēng)。
可是他又是好逸惡勞,受不得田間辛苦的,所以這半年下來,日子立刻捉襟見肘,連老婆都賭氣回了娘家,到現(xiàn)在沒回來呢。
隨手扔出一兩銀子,陳舟看著陳大牙:“這些銀子,夠你過個年的了!”
陳大牙盯著那地上的銀子,卻沒有伸手去拿,抬眼看著陳舟,滿臉的尷尬:“三郎,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是有了這銀子,我也不過多支撐個十天半個月的,所以,我不要銀子——”
陳舟失笑,還真是一個眼里出氣兒的,不過聽這話,這陳大牙的消費水平還不低!
“一兩銀子只能支撐個十天半個月的,我可使喚不起你!”
“不不不,我剛才就是那么一說,一說,怎么也能頂半年,我是說,我是說——”
“你是說,你想像跟著李田一樣,跟著我大哥?”
陳大牙連連點頭。
“那可不行,我大哥這半年擔(dān)任甲首,行得端坐得正,哪里用得著你——拿銀子走吧!”
陳大牙頓時面露失望之色,伸手抓起銀子,爬起身低著頭和陳舟等人一起走。
陳舟納悶道:“你還不走?”
陳大牙一指前邊:“我家的墳在那邊!”
陳舟無語,忽略了這回事了。
到了墳地里,兩家的墳居然挨著。
陳大牙把懷里的紙鋪開,里面居然還有一個黑面饅頭,半個咸菜疙瘩。
這邊,老陳頭指揮著擺上供品,燒了紙,磕了頭,上了香。
二郎挑起一掛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起來。
陳舟拎著半壇子酒,在自家墳前灑了一圈,走到了陳大牙家的墳前,也給灑了一圈兒!
陳大牙面露感激之色:“三郎——”
陳舟把酒壇子往地上一墩:“縣城有個燒鍋,我認(rèn)識燒鍋的大掌柜,你要是覺得可以,去燒鍋上干吧,就說我說的!”
陳大牙欣喜若狂,扭身就要給陳舟磕頭!
嚇得陳舟一下子蹦出老遠(yuǎn):“快起來,使不得!”
這可是祖宗墳前,萬一哪位覺著這該他得的給了陳舟,就麻煩了。
陳大牙千恩萬謝地走了。
二郎忍不?。?ldquo;我說老三,你怎么就讓他去了呢?”
陳舟一笑:“這又什么,不過是個伙計的事兒,畢竟是同族,我看他起碼還有些孝心!”
鄉(xiāng)村同族的事,不能做絕,一家人還要在這里生活呢!
回到家中,太陽還沒出來,兄弟三人又打掃了院子,灑了水!
吃了早飯,迎了灶神,李氏早早就忙碌起來,盧氏帶著身子,在一旁打下手。
陳家三兄弟基本幫不上什么忙,就圍著爐子,嗑著花生瓜子聊天。
陳舟和大郎你一言我一語的,二郎卻不見說話。
一邊嗑著花生瓜子,一邊把殼兒扔進(jìn)爐子里,望著那騰起的火苗出神。
陳舟拍了拍他:“二哥,想什么呢?”
二郎好像突然驚醒:“沒——沒想啥!”
大郎撇嘴:“還沒想啥,不就是還不死心嘛!”
陳舟看了二郎一眼:“什么不死心——二哥,你不會還想著從軍的事兒呢吧,巡檢司還不能滿足你?”
二郎搖搖頭,繼而神秘道:“你知道嗎,那個王碩,是從過軍的!”
這倒是出乎陳舟的意料,他與王碩,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一起血里火里廝殺過的。
可是畢竟那是和盜匪交戰(zhàn),當(dāng)時就覺得王碩十分的沉穩(wěn),像是個積年的捕快。
原來還以為是白凡教導(dǎo)有方,沒想到還有從軍的經(jīng)歷。
不過看他也不過二十五六歲的模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過軍,現(xiàn)在為什么在這枝江縣落腳。
一會兒,飯熟了,李氏先就叫了老陳頭,老陳頭披著棉衣坐在了主位上。
三兄弟在李氏的喊聲中,圍坐在桌旁。
盧氏挨著大郎坐下,李氏就在炕沿上側(cè)身坐著。
老陳頭看了李氏一眼,李氏會意,把早就溫好了枝江大曲的酒插子拿了過來。
老陳頭剛要伸手,陳舟已經(jīng)搶過那水中溫著的錫酒壺,又拿出一個溫好的酒杯,倒?jié)M,平平穩(wěn)穩(wěn)地端到老陳頭面前。
然后如法炮制,給大郎二郎分別斟滿。
又給自己倒上一杯:“今天過年了,我敬父親、大哥、二哥!”
說著,一飲而盡。
老陳頭滿是皺紋的臉上堆滿了笑意,端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
大郎二郎跟著把酒也喝了。
吃了幾口菜,二郎拿過酒壺,給眾人都滿上:“過年了,我也敬父親,大哥,特別是老三,沒有你,我進(jìn)不了巡檢司!”
說完,一仰脖兒喝了。
陳舟無奈,也只得喝了。
隨即大郎又把酒杯端起來了:“我想說的,老二都說了,老三,我能做這個甲首,特別是——娶了你嫂子,要多謝你!”
一旁的盧氏,也嬌羞地跟著點頭。
陳舟苦笑,也只得喝了。
李氏又端了些米飯上來,老陳頭臉一板:“我們還沒喝完呢,你著什么急?”
李氏笑著:“好好好,今天過年,不管你!”
老陳頭端起酒杯,臉上的笑容有些復(fù)雜:“老三啊——”
陳舟急忙站起:“爹,咱能不能不要這樣啊,今天過年,我怎么覺著和過堂似的!”
李氏“啪”地在身后給了他一巴掌,嗔怪道:“大過年的,胡說八道!”
老陳頭打了個沉兒:“那就不說了,喝酒!”
盧氏看著這父子四人,又看看自己的丈夫,心中卻想起父親說過的話:你那個小叔子,前途不可限量!
難道這一家大半年來的巨大變化,就是這個在社學(xué)讀書的小叔子帶來的嗎?
聽說過了年他就要參加縣試,父親說是穩(wěn)中的。
歡歡喜喜吃了午飯,晚上照例是三十的餃子。
一家人雖然歡歡喜喜,卻又各有各的心思。
陳舟看出來了,卻也無可奈何,他知道,這樣大的變化,家人還需要時間來消化接受。
以后,還會有更大的變化的。
晚上,一家人圍著爐子守歲,倒是言笑晏晏。
眼看到了子時,陳舟出去,親手點燃了一掛鞭炮。
望著那漆黑的夜空中,噼里啪啦閃著的火光,聽著村里響成了爆豆的鞭炮聲,陳舟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新春伊始,萬象更新,新的一年到來了!
圍爐守歲,夜話天明。
大年初一,陳家三兄弟吃過早飯,一起出門去拜年。
老陳頭歲數(shù)大了,這村里,能讓他去拜年的,也不過兩三戶,其余的倒是要到陳家來拜年。
每到一戶,自然都是熱情的,鄉(xiāng)戶人家,關(guān)系本就淳樸,陳家這半年的變化,村民們都看在眼里,因此顯得分外熱情。
大郎甲首當(dāng)?shù)煤?,二郎巡檢很威風(fēng),三郎書讀得尤其好,甚至有幾戶人家,話里話外地表示,自家某個親戚有個女兒,年齡正合適。
大郎倒是笑著都應(yīng)承下來,表示要和父親商量一下。
二郎和陳舟簡直是落荒而逃,說又說不得,罵又罵不得,支吾兩句開溜才是上策!
從初一到十五,這親戚就沒斷過。
陳舟充分認(rèn)識了什么叫七大姑八大姨,出了五服的親娘舅!
怎么這么多親戚???
大郎畢竟年長幾歲,又剛成了親,逐個地向陳舟解釋這些親戚那些是年年拜年,有來有往的,哪些又是多年不登門,今年冒上來的。
當(dāng)然,一番姑娘的轟炸,是少不了的。
窮在街頭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自古而然啊!
還不算什么大富大貴,親戚們已經(jīng)如蟻附膻一般圍了上來。
陳舟不由得搖頭嘆息,這個時候,恐怕連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都分不清了!
陳舟還抽了時間,去青田社學(xué),給單元長和張平夷拜了年。
單元長獨身一人,張平夷夫妻兩個,都住在青田社學(xué)。
往年青田社學(xué),那是絕對冷清的。
可是,今年,熱鬧了!
那些生員們,把對教諭和訓(xùn)導(dǎo)的勁頭兒,都拿到單元長這里來了。
拜年歡迎,禮物一概不收。
至于有生員想趁這個機會轉(zhuǎn)入青田社學(xué),單元長早就料到了,特意提前寫了四個大字掛在中堂:免開尊口!
陳舟的到來,讓單元長和張平夷分外高興。
陳舟的禮物帶了不少,枝江大曲自然是少不了的,他也是才知道,張平夷居然還是海量。
不過,他有五成份額,再有十個也夠喝了。
陳舟突然覺得,自己這禮物有些不合適。
好在還有家里自制的醬豬頭豬蹄,腌制得雪白透亮的酸白菜,腌蘿卜。
那些筆墨紙硯,都是托清風(fēng)書坊的孔廣林捎來的,都是荊州府的精品。
陳舟的禮物,這兩位收得那叫一個痛快,連個沉兒都沒打。
午飯自然是推辭不掉了,張平夷索性叫妻子整治了一桌飯菜,連單元長叫上,畢竟,也要感謝老頭讓他們夫妻住在社學(xué)的恩情嘛!
飯吃得風(fēng)卷殘云,酒喝得酣暢淋漓,三個人都是率性灑脫,誰也沒少喝!
單元長有了些醉意,忽然拿著筷子點著兩人:“你們兩個——告訴我,縣試,都準(zhǔn)備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