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威脅我?”吳誠眼里冒火,卻又帶著幾分心虛。
“是啊——我只威脅這一次,你看,你只要把書給我看一眼,這個威脅就沒有了,多好!”
“只看一眼?”
“一眼!”
“給你,別弄壞了!”
陳舟接過書來,果然,封面上豎排:全像古今小說。
上署“天許齋刊行”,下署“綠天館主人評次”。
這是馮夢龍的“喻世名言”啊!
剛刊行的時候,就叫古今小說,正式刊行也就是泰昌到天啟這幾年,這連全像版本都出來了?
而且馮夢龍這還不是一個單行本,后面還有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呢,人家這是一個系列。
后來凌濛初跟馮夢龍有樣學(xué)樣兒,出了個初刻拍案驚奇,一看賣得挺火,馬上就來了一個二刻拍案驚奇。
后來估計(jì)是仆街了,所以三刻四刻拍案驚奇就的沒有了。
后人即使有模仿的,也都沒寫出名氣了。
陳舟拿著這本古今小說,眼前突然一亮。
自從跟盧照庭談妥之后,陳舟倒是考慮過用書稿賺銀子的問題。
賺銀子,最好的當(dāng)然就是雪芹先生的紅樓了,可是紅樓有個大缺點(diǎn),太長了。
幾十萬字,這個書稿拿出來的話,自己現(xiàn)在也就不用讀書了。
即使是連載,你要連載的話,每天用筆來寫書稿,估計(jì)能累死。
而且紅樓里面頗多避諱的東西,自己一個鄉(xiāng)村少年,寫出來的都是什么“八寶攢珠”之類的。
陳舟可不想太引人注目。
吳誠看陳舟拿著書也不看,在那沉思,不滿道:“可以給我了吧——”
“給你給你,”陳舟滿臉笑意,“你這書哪兒買來的?”
“哪兒買的?”吳誠頓時神氣活現(xiàn),“這可是枝江的書坊,咱們青田鎮(zhèn)都沒有,那書坊里邊兒,又有寫的,又有畫的,還有印的。”
原來枝江縣城就有書坊,這倒是不算太遠(yuǎn)。
可是還真是有點(diǎn)難辦,自己也不好就請假直接去書坊。
別的不說,隨便一個鄉(xiāng)村少年,拿著自己的稿子說我這可是名著,非讓人打出來不可。
陳舟把書扔給吳誠,轉(zhuǎn)身去找孟昭瑞。
書可以先寫出來,然后托給孟廣澤帶去書坊。
孟廣澤身為縣衙錢糧師爺,這點(diǎn)面子還是有的。
至于書稿,保證大賣也就是了。
沒過兩天,孟廣澤帶著五六個賬房先生來到了青田鎮(zhèn)。
事先交代的清楚,這次來,就是來拜師學(xué)藝的。
不過幾位賬房先生都很是有些不忿,都是積年老手,縣衙那筆爛賬,不是隨便什么人吹個牛,就能算清楚的。
最麻煩的,其實(shí)是對不上賬,回頭又找不到是哪對不上。
結(jié)果進(jìn)來的是一個少年,看那衣服,還是個在社學(xué)求學(xué)的少年。
還沒等這幾位賬房先生端起架子擺個譜,陳舟說話了:“我時間很近,大家要注意聽——我只講一遍!”
有兩個歲數(shù)小一點(diǎn)的差點(diǎn)炸毛,小小年紀(jì),如此輕狂,難道還能玩出花來不成?
倒是有個老成持重?cái)r住了眾人:“且看看,牛皮吹得這么大,要么就是個傻孩子,要么,就是有真本事!”
陳舟手中執(zhí)筆,刷刷點(diǎn)點(diǎn):“此為借貸記賬法,左方借,右為貸,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隨著陳舟的解說,這群賬房都沒人吭聲了。
那個老成持重的甚至拿出紙筆,跟著陳舟比劃。
眾賬房恍然,一起拿著紙筆跟著陳舟比劃起來。
都是行家里手,一點(diǎn)就透,這借貸法一進(jìn)一出,相互對比。
兩個人盤一本賬,只要數(shù)額對應(yīng),就沒有差錯,有出入的,找出來也極為方便。
最主要的,借貸法聞所未聞,這是可以傳家的手藝啊!
孟廣澤過來的時候,賬房們已經(jīng)兩眼放光,拍著胸脯保證,絕誤不了大人的事情。
孟廣澤大喜,對著陳舟就是一頓猛夸。
陳舟毫不在意,有付出才有回報(bào),這也算是對孟廣澤這條人脈的先期投入了。
書稿陳舟倒是實(shí)實(shí)在在地糾結(jié)了一番,寫什么是個大問題。
他肚子里邊兒名著倒是不少,可是要是寫個《紅與黑》《悲慘世界》之類的,估計(jì)這時候的人不太能接受。
別說《悲慘世界》了,就算是《平凡的世界》,估計(jì)他們也接受不了。
還是得考慮受眾,能賣錢的,能火起來的。
不過那天看見孟昭瑞,陳舟突然想起瞿佑的那本《剪燈新話》來。
這本禁書,那就是一本文言短篇。
這白話小說,自己也不能搶了馮夢龍的生意。
想一想馮夢龍現(xiàn)在大概也就是幾十歲的人,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搜集了這么多年,眼看要出成果了,回頭自己伸手摘桃子,顯得不夠仗義。
凌濛初也是同樣的道理,何必非得掐著別人的脖子干呢?
文言短篇就不一樣了,同樣是大神,蒲松齡還得個一二百年呢吧?
思慮再三,最后落在紙上,是兩個大字:嬰寧!
這可是蒲松齡的經(jīng)典名篇,既然現(xiàn)在都是古白話,走的基本也都是才子佳人的路了。
那索性就用蒲松齡了。
陳舟把書稿交給了孟廣澤,讓孟廣澤在方便的時候帶到書坊去。
可是并沒有說,具體應(yīng)該怎么辦。
孟廣澤雖然是錢糧師爺,骨子里也是個文人,平時也好看些書,和書坊老板也算是熟識。
回到了縣里,交代了讓這幾個賬房開始盤帳,孟廣澤帶著書稿,直接去了書坊。
清風(fēng)書坊!
枝江縣的書坊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書坊老板姓孔,自號稱清風(fēng)居士,這書坊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
“孔老板,生意興隆啊——”
進(jìn)得書坊,孔老板正好在書坊里面審閱書稿。
一見孟廣澤到來,急忙起身相迎:“孟師爺怎么有閑暇到這里來——莫不是想看什么書?”
孟廣澤一笑:“還真不是,我是有本書,想讓你看看!”
說著,把書稿推到了孔老板面前。
孔老板隨手拿起,眉頭一皺,不過并沒有說什么。
孟廣澤會意:“這字確實(shí)算不得上佳,不過,還請孔老板看看稿子!”
“嬰寧——這是人名還是書名?”
孟廣澤不語。只是滿臉笑意地看著。
“‘王子服,湖廣荊州人。早孤,絕慧……’,開頭平平無奇……‘個兒郎目灼灼似賊’,寫得不錯……‘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聲大笑’,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此人大才??!”
孟廣澤看孔老板在那里沉吟如醉,也不由得對陳舟暗自佩服。
這書稿他并不曾看,想著也算是還了陳舟一個人情,沒想到,見多識廣的孔清風(fēng),竟然沉醉如此。
讀到后面數(shù)頁,居然沒有了。
孔老板一把拉住孟廣澤的衣袖:“博川兄,此書何人所寫,現(xiàn)在何處啊?”
孟廣澤暗自嘆息,自己雖然是個錢糧師爺,可是這孔清風(fēng)本是狂傲之人,素來也就是場面上的客氣,稱呼自己從來都是一句“孟師爺”。
這可好,看了半部書稿,就升級為“博川兄”了。
“哦——孔老板覺得這書稿還可以?”
“呃——還行吧!”
“看孔老板適才的模樣,可不是一個‘還行’就說得過去的!”
“博川兄,你也知道,我這一行呢,比不得其他,寫書抄書的人工,印書的紙墨開銷,統(tǒng)統(tǒng)都是銀子,書賣得好壞,賣不賣得出去,還要看情況——如果真的不行,我也不能拿著銀子往水里扔?。?rdquo;
“這話就過了吧,你開這書坊多年,那是看上一眼,入木三分,這書稿一定可以!”
孔老板十分后悔,自己剛才怎么就沒控制住呢,孟廣澤身為師爺,察言觀色那是行家里手。
“我這位子侄,和我有些個牽扯,如果真的不行的話,我出銀子,你來印書!”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討價還價就傷人了,再說,這事最終還是得找寫書的談!
“好,這書我要了,我這邊的價錢,就是按字?jǐn)?shù)給銀子,一千字五錢銀子!”
孟廣澤搖頭:“這就不能和我商量了,你要是真想要,就去青田鎮(zhèn)找他!”
“好!”孔老板咬牙。
別的不說,自己也想知道,這嬰寧嫁給王子服之后如何了!
真是人才,拿著半部書稿來書坊的,這還是第一人!
“一本書,我按字?jǐn)?shù)買下來,該多少錢給多少錢,之后賺多少銀子賠多少銀子都是我的,與他沒有關(guān)系!”
“這個恐怕不行,來之前他囑咐我,如果不要,就讓我把書稿帶回去,如果想要的話,那么就親自與他面談——清風(fēng)兄,是去還是不去呢?”
“去,當(dāng)然要去,我也正要見識一下,你這位賢侄究竟是何方高人?”
陳舟這幾天上下學(xué),還要陳大郎接送,也不時用言語試探著。
大郎平時的確不太說話,可是既然陳舟已經(jīng)知道了這樣事情,他又不能和老陳頭說。
索性就把陳舟當(dāng)成了傾訴的對象,連晚上睡不著覺的事兒,都和陳舟說了。
“大哥,你這是‘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思之’?。?rdquo;
陳舟按著自己的腦袋,既為哥哥歡喜,又覺得有些頭痛——難不成,這就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