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一片寂靜。
只有祠堂里面,村人們彼此起伏的劇烈心跳。
“如果有人反對的話,就舉手,票數(shù)超過一半,咱們就否決這個提議。”徐老太爺說。
可沒有一個人舉手。
只有人顫著聲發(fā)問,上哪兒去找活人當(dāng)祭品?
徐老太爺看了看大家,勉為其難的開口。
“劉大的那個傻婆娘,她老公昨天服毒自殺了,她在村里又沒別的親人,一個憨傻殘人,又沒法照顧自己,活著也是受罪,不如給她個痛快,順便讓她臨死前造福一下咱們村人。”
徐老太爺?shù)倪@番話說完,祠堂里又是寂靜了好久。
“有人反對嗎?反對的舉手。”徐老太爺小心翼翼的問。
我率先舉起了手。
我身邊的爸媽猶疑了一下,也是跟著舉手。
剩下舉手的人,也只有零星幾個,加在一起,不超過十個人。
我看著那些沒舉手的村人,他們或是在擰著眉頭,或是在若無其事的看著窗外。
我心里發(fā)怵。
發(fā)怵的厲害。
我盼望著,這些村人們只是嚇傻了,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不是真的想殺死一個無辜的傻女人。
“再沒人舉手的話,咱們就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了。”徐老太爺說。
我放下了手,擠出人群,來到了徐老太爺面前。
“老太爺!這樣不行!咱們不能草菅人命!活人山祭,是解放前的封建余孽!現(xiàn)在是二十一世紀(jì)了!”我無比激動的說。
“不用活人山祭,那你告訴我咋辦?”徐老太爺也是瞬間漲紅了臉。
“不論咋辦,活人山祭都是謀殺!用那女人當(dāng)祭品!咱們所有的人,就都是殺人犯!”我大吼。
徐老太爺伸手指著我的鼻子,嘴邊的白胡子不停的顫抖著。
“你這愣頭的娃娃!咋就敢擱這兒教訓(xùn)我?你以為我想這么干嗎?我不是為了全村人的安危?村里已經(jīng)死了那么多人,又失蹤了那么多人,眼看全村人,就要兜頭遭受滅頂之災(zāi)了!
“你說!是全村人的性命重要,還是一個憨傻女人的性命重要?”
我搖頭,說人命不是這個算法。
這時,人群里也有另外的幾個人,跟著徐老太爺一起反對我。
“大海這屁大孩娃子懂個啥子喲?三年自然災(zāi)害的時候,都是靠人吃人活下去的,那時,一個生產(chǎn)隊,都是一起抽簽選人出來給大家吃的!”
“特殊時期就得有特殊手段!徐老太爺剛才說的對,劉大那憨傻婆娘,以后自己一個人也活不下去!不如把命貢獻(xiàn)給大家伙兒!”
聽了這些話,我的腦殼發(fā)涼。
鬼可怕。
人比鬼更可怕。
可現(xiàn)在,我沒工夫感慨。
“你們先別吵,我來說我的解決辦法。”我拍了拍手。
人群安靜了下來。
“現(xiàn)在,還沒確定我大伯這個代理村長死沒死,按規(guī)矩,咱們就不能聽徐老太爺這個鄉(xiāng)賢的安排。
“可咱們村接連鬧怪事,說不準(zhǔn)以后還要出人命,情況危急,沒人主持大局,我也知道大家心里慌。
“所以。
“讓我現(xiàn)在上山,去找大伯他們。
“三天。
“三天后,我還沒回來,你們再辦山祭。”
我看著徐老太爺,和那些村人們,他們的表情還是有些猶疑。
“大伯他們搜山大隊,一共五十多號人,都是全副武裝上的山,里面還有好些個獵人好手,他們不可能出事,只會是卯著勁兒找孩子,不找到不肯回來。”我說。
聽了這話,那些村人的情緒才平復(fù)了下來。
本來,他們也僅僅是因為心里太害怕了,沒有精神寄托,而徐老太爺也是慌不擇路,想到活人山祭的法子,他們才響應(yīng)。
我只要讓他們相信大伯一行人沒出事,他們心里就還能兜住底。
“好,你去吧,這事也只能你辦了,村里邊現(xiàn)在留著的男丁不多,能走山的,也只有你一個。”徐老太爺說。
我點頭,然后帶著爸媽離開了祠堂。
路上,我讓爸媽先回家,而我拐道去了小王醫(yī)生的診所。
劉大的傻婆娘昨天剛搶救過來,今天還躺在診所的病床上打點滴,小王坐在一邊,一邊喝茶一邊看報紙。
“幫個忙,等會兒避著人,把這婆娘送到塔山南道的夾口那兒,我要帶她上山,別問為啥,人命關(guān)天!”我對小王說。
我也沒法跟小王解釋。
說了,他也不會相信。
小王這種外地人,還是受過高等文化素質(zhì)教育的大學(xué)生,是不可能理解窮鄉(xiāng)僻壤的山民,能有多么的野蠻殘忍。
然后,我回了家,收拾東西。
弓箭。
狗牙獵刀。
剔骨獵刀。
獵槍。
牛角火藥筒。
火折子。
繩索。
驅(qū)蟲香。
面具。
干糧和水壺。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我去了院子里,牽出了大黃。
“抱歉,我知道你老了,跑不太動了,可我一個人上山,還是害怕。”我呢喃著對大黃說。
大黃卻很是興奮的搖著尾巴,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模樣。
“萬事小心。”爸和媽在我身后叮囑。
我應(yīng)了聲,然后跑出了家門。
到了塔山南道,一棵大樹后面,我見到了小王,和那傻婆娘。
那傻婆娘身上還穿著病號服,披著件黑色夾襖。
“你帶著這女人上山干啥?”小王問我。
“把她藏起來,不然她要沒命。”我說。
之后,我一手牽著大黃,一手牽著那傻婆娘,上了山。
出發(fā)時正是傍晚,到了山神廟,已經(jīng)是天黑了。
我?guī)е瞧拍镞M(jìn)了山神廟后殿,打算把這傻婆娘先藏在這兒。
“你就躲這兒,不要回村了,村里人想要你的命,知道不?”我看著那傻婆娘的臉。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傻婆娘長的還挺俊的,可能因為是個傻人,她那雙眸子,看起來清澈的很,皮膚也白皙,三十多歲生過孩子的女人,模樣還像是個小姑娘。
聽了我的話,那傻婆娘臉上浮現(xiàn)出傻笑,點了點頭。
我轉(zhuǎn)身去了后殿的耳室,拿出了大伯的食物儲備,肉干豆包和水。
“吃喝的都給你放這了。”我說。
然后我就背上背包,牽著大黃出了山神廟。
可我剛走到廟門口,那傻婆娘就追了出來,拉住了我。
我以為她是害怕,就安慰她我很快就回來,然后帶著她回村。
可那傻婆娘卻是一臉的急迫,伸手指著天上的月亮,然后做出張牙舞爪的動作。
我抬頭,看著天上的月暈,月色朦朧的很,一點兒也不亮,民間管這樣的月亮叫“毛月亮”。
我明白了這傻婆娘的意思。
毛月亮一出,菩薩閉眼。
這樣的夜晚,必定是百鬼橫行,妖物肆虐。
那傻婆娘又是比著手勢,手臂自西向東劃了一圈,然后做出走路的姿勢。
這我也理解了,她是讓我明天一早再走。
我定定的看著這傻婆娘。
她好像,并沒有村里人說的那么傻。
我也思量了一下,找大伯他們的事,宜穩(wěn)不宜急,頂著毛月亮趕夜路確實是作死行為。
我個性莽撞,但惜命關(guān)頭,肯定還是要謹(jǐn)慎。
于是,我跟著那傻婆娘一起回了山神廟后殿。
讓那傻婆娘睡床,我去前殿拿了幾個蒲團拼一起,睡在了地上。
傻婆娘躺在床上,表情肅穆。
突然,她喉頭一梗,然后嗚嗚的哭了起來。
“怎么了?”我詫異的看著她。
她抹了一把眼淚,然后比劃出抱孩子的動作。
我心頭一澀,輕聲安慰她,我明天去轉(zhuǎn)山,一定會幫她找到丟失的孩子。
可那傻婆娘卻是搖頭,做出抹脖子的動作。
我瞪圓了眼睛。
這傻婆娘知道她的孩子已經(jīng)沒命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這時,條案上的煤油燈燒干了油,火光搖曳了幾下,然后滅掉了。
后殿的光景也暗了下來。
我昨晚在村公所干等一個晚上沒睡好,瞌睡的很,頭枕著大黃的肚子,閉著眼睛就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被搖醒了。
我費力的睜開眼,看著那傻婆娘的臉。
她一臉的驚恐,鉆進(jìn)了我的懷里,身子發(fā)抖的像在篩糠。
我問她在怕什么。
她伸手指向后殿西邊的那間耳室。
后殿兩邊,有兩間耳室,東邊的那間,大伯平時用來放雜物,西邊的這間,永遠(yuǎn)是鎖著門,除了大伯自己,不準(zhǔn)任何人進(jìn)。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回,我實在是好奇,想溜進(jìn)去看看里面到底有啥,還沒等撬開鎖,就被大伯逮住了,一頓胖揍,可算給我長了記性。
“這間屋……咋了?”我問那傻婆娘。
那傻婆娘手忙腳亂的比劃了好久,我才明白她在怕什么。
傻婆娘說,這間耳室里面,有一個人,正在望著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