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作坊的門口,停下了腳步。
“小鳳,是你嗎?”我喊了一聲。
那哭聲停了下來。
“嗯。”
我走進(jìn)了作坊,眼看著小鳳正蜷縮在作坊的角落里,雙手抱膝,模樣很是無助。
我蹲在了小鳳的面前,仔細(xì)的打量著她。
她穿著一件明顯嫌大的黑裙子,臉上臟兮兮,頭發(fā)亂糟糟,像個叫花子。
她和我姐一樣,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像是檀香一樣的怪異味道,給人的感覺,也是沒有半分生氣。
只不過,我姐的眼珠子是青色的,小鳳的眼珠子卻和正常人無異,是黑色的。
可即便如此,我也確定。
小鳳她現(xiàn)在。
不是人。
我看著小鳳的臉,猶疑著開口。
“你……你為什么哭?有人欺負(fù)你了嗎?告訴我,我去幫你揍他。”
聽了這話,小鳳抬起頭,雙眼噙著淚花,定定的看著我。
從小到大,這十幾年間。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對話,不知道上演過多少次了。
我和小鳳從小一塊長大,兩家又是鄰居,我和她,就好像兄妹一般。
小鳳是那種怯怯弱弱的女孩,病秧子,愛哭鬼,最容易遭別的孩子欺負(fù)。
每次她被欺負(fù),都是我?guī)退鲱^。
小鳳把腦袋埋進(jìn)雙腿間,聲音細(xì)小的像是蚊子哼哼:“他們欺負(fù)我,明明說好能讓我爸媽復(fù)活,卻說話不算話。”
聽了這話,我有點(diǎn)懵。
我剛想問小鳳,“他們”是誰,小鳳卻說了一句更讓我震驚的話。
“我不該讓我爸媽自殺的。”小鳳的語氣無比悔恨。
“什……什么?”我瞪大了眼睛。
小鳳伸手,擦干她臉上的眼淚,又說也無所謂,反正我們村的所有人,都要死。
我追問小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小鳳卻是說她餓了,要我去給她找點(diǎn)吃的,她再慢慢跟我講。
之后,我按照小鳳說的,回了趟家,抓了只活雞,然后來到作坊給了她。
“刀。”小鳳對我說。
小鳳拿了我的獵刀,對著那只雞的脖頸一割,然后把嘴湊過去,咕咚咕咚的喝起了鮮血。
我在一旁看的膽寒,那只雞還在不停的撲騰,有好多血都噴到了小鳳的身上。
終于,那只雞不掙扎了,小鳳也喝飽了,把那只雞丟到了一邊,伸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
“我這樣,是不是像個怪物?”小鳳問我。
我沒有回答。
“這種感覺,從我醒來的那晚就有了,又餓又渴,心燒的要命,只想喝血。”小鳳說。
“你是……怎么活過來的?”我問。
小鳳低垂下眼簾。
“那天夜里,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上,旁邊站著個人,正在拿鐵鍬,重新填上我的墳。
“我當(dāng)時很害怕,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開口說話,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著,身子也沒有一點(diǎn)兒力氣。
“那個人把我的墳頭填好后,蹲在我的身邊,拿了個搪瓷水壺,喂我喝下里面的東西,我身子才有了力氣,也能說話了。
“之后,我才知道,那人喂我喝下的,水壺里的東西,就是血。
“而且,是人血。”
講到這里,小鳳輕輕的咬住嘴唇,看著我的臉,像是怕我嫌棄她。
“沒事,你繼續(xù)說,就是這個掘你墳頭的人,把你復(fù)活的,是嗎?”我問。
小鳳點(diǎn)頭。
“那個人隨后,又帶著我,去了夾子溝附近,一個很偏僻難尋的山洞。
“在那里,我又碰到了好幾個人,這幾個人里邊,我就認(rèn)識一個,是村里的老石匠,馬老爺爺。”
聽到這里,我的眉頭微微皺起。
馬老石匠,就是村里大猛漢馬奔的爹,當(dāng)初早小鳳大概一個星期離世的,他也和小鳳一樣,被復(fù)活還魂了?
“我就跟著那些人,在山洞里住下了,我們白天睡覺,晚上出去找吃的,還要躲著不被人撞見……”
講到這里,小鳳的嘴癟了一下,眼眶里也再度閃爍出淚花。
“住在山洞的這段時間,除了馬爺爺,另外的幾個人,一直想欺負(fù)糟蹋我。
“好在把我復(fù)活的那個人,一直在保護(hù)我,有一次,為了震懾那群色胚,那個人還出手殺了那群色胚中的一個……”小鳳說。
聽到這里,我打斷了小鳳的話。
“那個復(fù)活你的人,是誰?”我看著小鳳。
其實(shí)答案,我已經(jīng)知道了。
我不過是想從小鳳口中,再親口確認(rèn)一下,這個我并不想接受的答案。
“是你姐,張福如。”小鳳小聲的說。
我點(diǎn)頭,目光落在小鳳身上這件明顯嫌大的黑裙子上。
這件黑裙子,是那天晚上,我和姐初次見面時,她穿在身上的。
“之后呢?你父母自殺,那些老人的自殺,那些孩子的失蹤,都和你們有關(guān)系?那秦先生呢?也和你們是一伙的?我大伯呢?他也是?”我連珠炮似的發(fā)問。
小鳳只是點(diǎn)頭。
不停的點(diǎn)頭。
我感覺有些發(fā)怵。
我這些問題的所有答案。
全部都是“對”。
“那你們……到底是想干什么?”我顫著聲發(fā)問。
還沒等小鳳回答我,我們身后的作坊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同時,一個聲音響起。
“半夜起來撒泡尿,正好聞見一股死人味,就循著味過來了。”
我轉(zhuǎn)頭,看著那個人的臉。
正是小神槍!
他穿著一身睡袍,左手拎著根花槍,右手手指夾著一道符。
我和小鳳都是驚慌的起身。
小神槍看著我:“好巧,你居然也在。”
我微微咬牙,沒有說話。
“那你看好,我是怎么除掉這尸魃怪物的。”小神槍說。
然后,小神槍把右手的符紙,穿在了花槍的槍尖,指向小鳳的臉頰。
小鳳雙眼滿是恐懼,躲在了我的身后。
“符是鎮(zhèn)尸符,我這桿花槍,也是桃木材質(zhì),只需輕輕一下,不會很煎熬。”小神槍的聲音無比冰冷。
可小鳳還是在一直后退。
小神槍目光犀利的看著小鳳。
“你如果不喜歡這個方式,那我就陪你等到明天早上,再讓你見一次太陽,讓你在太陽下面灰飛煙滅。
“對待女孩子,我會比較寬容,給你這兩個選擇,但你要知道,我今天是不可能放過你的。”
小鳳不說話,依舊是一直后退,一直退到作坊的墻邊。
“還有你,讓開。”小神槍睥睨著我。
“就不能……饒了她這一回嗎?”我問。
“你剛才沒看清,她現(xiàn)在是個什么怪物嗎?其實(shí)我早就來了,只不過一直躲在一邊,就是為了讓你知道,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人了!”
我沒法反駁小神槍,也沒法讓自己的身體讓開。
小神槍剜了我一眼,然后生氣的對我怒吼。
“剛才她喝了雞血,那東西對她來說,只是臨時抵渴!靠喝那玩意兒,她是活不下去的!尸魃要活下去,離不開人血!你明白嗎?
“放由她活著,她就會害死更多的人!然后讓更多的人變成她的同類!直到把你們?nèi)宓娜硕己λ罏橹梗?rdquo;
聽了這話,我的內(nèi)心開始猶疑。
我握緊雙拳,轉(zhuǎn)頭,看著小鳳。
她正靠著墻,站在那里,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淚光,瘦弱的身軀一直在發(fā)抖。
這一幕,像極了從小到大,她被村里的混孩子欺負(fù)時的場景。
現(xiàn)在,我也是像以前一樣,擋在她的前面。
可我知道,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小鳳她現(xiàn)在不是人了。
是個怪物。
“趕快讓開,不然我連你一塊兒殺!”小神槍對我下了最后通牒。
“大海哥……你莫用袒護(hù)我了,讓他殺了我吧,我也不想像現(xiàn)在這樣,跟怪胎一樣的活著。”小鳳哽咽著說。
我把頭轉(zhuǎn)了回來,側(cè)身,讓開了路。
“給她個干脆,沒有任何痛苦的那種。”我對小神槍說。
“放心。”小神槍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