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兒動靜好像里面鬧得還不輕，都是男人的聲音，用我們本地的方言罵著娘，估摸著得有十幾二十個人。

我加快了腳步，到了大樓的門口才慢了下來，我想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放眼望去，我還是嚇了一跳，門診一樓已是一片狼藉，原來給病人坐的長條椅，都被掀翻了，熱水瓶砸了一地，大堂中央站了十幾個留長發(fā)、叼煙卷、手臂脖子上有紋身的“溜兒”。

鬧事的？

我皺皺眉頭，從門側(cè)進去，沒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前，我不想被牽扯進去。幾個護士縮在角落顫顫巍巍，她們都嚇得發(fā)抖，好在目前并沒有人受傷。

我想怎么都整成這樣了，醫(yī)院保衛(wèi)科的人也沒出來干涉？

幸虧這時候已過了下班時間，沒有來看病人，只有掛急診的和住院，遠遠的在一旁觀望。

我貼著墻走，到了個拐角，再去看那群混混，領(lǐng)頭的是個挺胸疊肚的胖子，穿了一件花襯衫，襯衫敞著，露出胸口一條長長的刀疤。這架勢，一般的良民都會敬而遠之。

我認識他，縣城就這么點屁大的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攏共就這么點人，攏共就這么點學校，只要年紀差不多，沒準還是校友。

那胖子叫胖三，是縣城里一個著名的混混，恰巧他就和我一個學校的，比我大兩屆，當時在學校就很有名氣，初三沒念完他就退學了。退學后他就一直在社會上混，我聽說他捅了兩個人，被抓進去幾年，出來后就成了職業(yè)溜兒。今天這事兒，怎么是他在挑頭，事情不太好辦嘛。

我正準備豎起耳朵，想搞明白他們到底是為了什么，沒想到一個護士領(lǐng)著許月萍就出來了。難道是我們科室的事兒？

來醫(yī)院醫(yī)鬧的無非就是醫(yī)療事故，可一個月內(nèi)，我們工作上并沒有什么差池啊，既然許月萍都被牽扯進去了，我自然擺脫不了關(guān)系，更不能慫了，只得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許月萍見到我，略吃一驚，問道你怎么來了。

我輕聲地說，我有預感你有難，所以過來幫幫你。

許月萍擺手，先別貧嘴，看看情況再說。

我這才正經(jīng)起來問她究竟是什么事兒，這場面是來干群架的，來者不善啊。

許月萍三言兩語把她得知的情況說了一下，原來這胖三娶了個媳婦，一直懷不上孩子，到我們醫(yī)院來看，吃了幾個療程的藥，錢花掉不少，效果丁點沒有，就認為醫(yī)院在騙錢，這不，今天領(lǐng)了一幫小弟，過來討個“說法”。

我有點意外，不孕不育？一般這種治療不會有風險，了不起沒效果，沒必要整那么大動靜兒，就算胖三是個“溜兒”沒事找事，可這和我們也沒關(guān)系，我們科室是負責接生的產(chǎn)科，他老婆是身體虛，要調(diào)養(yǎng)，從哪論，也輪不到我們出來頂包。

許月萍點點頭，可不是嘛，問題是給他老婆看病的大夫，上至主任下至護士，全都下班了，連院長和行政科長都不在，就剩下幾個護士頂什么用，這不才讓我出來看看。

我走到許月萍的一邊，這事兒最好我們別摻和，別弄到最后里外不是人。

許月萍點點頭，我有分寸。說著話，就聽胖三指著許月萍的鼻子罵道，媽了個逼的，你就是管事的，死哪去了，到現(xiàn)在才來。

醫(yī)院這邊不是護士就是許月萍，幾個人當中就我一個是男的，怎么著也不可能讓許月萍出頭，我只得上前一步，有什么話好好說，別罵人。

胖三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先是一怔，隨即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溜兒都是這樣，欺軟怕硬，動手之前，先要看看對方的來頭。他似乎認出我來了，你——你是不是也是三中的，現(xiàn)在人模狗樣，穿上白大褂了，看在我們以前見過的份上，不管你事兒。

我說這不是管不管的問題，這是醫(yī)院，有什么事兒好好說。

胖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給臉不要臉是不是，我老婆給你們弄得天天吐口水，半根雞毛都沒懷上，我天天累的跟王八蛋似的，光耕田，沒收獲，你們在這兒累傻小子呢，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你們醫(yī)院給砸了。

我擺擺手，砸醫(yī)院的事兒就別扯了，好像誰沒在社會上混過似的，你敢砸一個試試，我已經(jīng)報警了，有什么事兒等警察來了再說。

我一邊說著，一邊暗示邊上的小護士，趕緊打個110。

小護士還沒回答，胖三他們已經(jīng)哄笑起來，來，你讓警察來，我要是慫了，我就是你孫子。

這是小護士才哭喪著臉說，早就打過電話了，半個小時之前就已經(jīng)報警了，可是到現(xiàn)在還沒來。我心說他媽的縣里的警察都是吃屎的，公安局到醫(yī)院走路也就只要五分鐘，爬也爬到了——轉(zhuǎn)念一想，事情似乎沒那么簡單，我看看胖三有恃無恐的表情，心說不好。

我工作不久，但對醫(yī)鬧這種事情還是有所耳聞，大部分時候，警察在里面起得作用并不大，而且小地方都有人脈，這胖三提前打過招呼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我還不算太悲觀，因為還有保衛(wèi)科。

醫(yī)院的保衛(wèi)科可不是保安，說白了，醫(yī)院的這個地方魚龍混雜，各方勢力聚集一起，而且弄不好就要出人命，家屬情緒激動時，沒點來頭的保安完全形同虛設(shè)，而我們保衛(wèi)科的科長，也是縣城里的溜兒。

我故意大聲喊著，讓護士把保衛(wèi)科的人叫來，也是想怔怔胖三，他也是社會上的人，不會不懂其中的厲害關(guān)系。

沒想到胖三照樣囂張，叫，你去叫，我要是慫一慫，我就不是男人。

說過的當口，保衛(wèi)科的人還真來了，不過來的不是他們科長，而是老劉。老劉已經(jīng)六十多了，屁都不是，就是一看門大爺。

胖三身后的小弟怪笑著，你們保衛(wèi)科就來這么個掃地老頭，老頭你小心，路滑，別一不留神摔倒了。

我自然是氣得不輕，無奈勢單力薄，也只能暫時忍著，我轉(zhuǎn)過頭問老劉，你們科長呢？

老劉也是一張沮喪的臉，打過電話了，科長手機關(guān)機，聯(lián)系不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報警警察不來，保衛(wèi)科長也不在，媽的，這事兒絕逼是串通好的啊。

我壓著嗓子對許月萍說，這包我們還真頂不了，很麻煩啊，咱們還是找機會撤，才是上策。許月萍到底是個女人，遇到這種情況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見我和許月萍交談甚密，胖三在一旁揶揄道，你個大老爺們，啥事兒就問那個女的干什么，你褲襠里那玩意兒是塑料的。

我皺皺眉頭，你說誰呢？！

胖三插著腰，就說你呢，怎么著。

我火氣蹭蹭的往往上冒，許月萍在邊上使暗勁兒拉著我，別沖動、

這不是沖不沖動的問題，媽的，這不等于騎在脖子上拉屎了。

許月萍又說，你給我冷靜點，不僅是警察和保衛(wèi)科，現(xiàn)在出事那個科室的主任和醫(yī)生都不在，偌大個縣醫(yī)院，把我們頂在了最前頭，你不想想這是為什么？

我一愣，是啊，今天這事兒太蹊蹺了，莫不是被人“設(shè)計”了吧！

我突然想起來，許月萍早上還說過聽到了一點“風聲”，我也不知道是啥“風聲”，但很有可能胖三是沖著我們來的啊。

如果他是來存心找茬的，就沒那么容易解決了。

胖三指著我的鼻子，你一個男人，天天給女人看襠，還要不要臉，你個下流胚子，你媽生你的時候，你也不忘回頭看一眼吧。

我腦袋一下子就充血了，顧不上那么多，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罵我的家人，我上前一步，媽了個逼的，你罵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