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常說,相由心生。我見那人獐頭鼠目的,本能地覺得厭惡,皺眉道:“什么事?”
那人見到我,噗通就給跪下了,拉著我的手哀求道:“您就是徐師傅吧?您快救救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要不是有高人指點,我……我早就自己上吊,一了百了了。”
我聽出他就是昨天打電話那人,還沒來得及回答,身旁的齊樂搶道:“怎么回事?”
那人看了看齊樂,又看向我,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好像殺人了。”
這下不光是我,連一直繃著張撲克臉的齊樂,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見我倆都盯著自己,男子趕緊道:“是這樣的。我叫蕭長貴,是工地上的工人。因為偷懶,被工頭給開了。沒事兒做嘛,就在小區(qū)晃悠。有次我見隔壁單元一樓的住戶沒關(guān)門,鬼使神差地,就進去了,結(jié)果那屋吧,就一年輕女孩,對著電腦,又是唱又是跳的,穿得還少。我見她客廳里有不少值錢的東西,當時腦子一熱,趁她不注意,就給順走了。”
“我轉(zhuǎn)手把偷的東西給賣了,還真值不少錢。這種事,有了第一回,就會有第二第三回。我就跟有癮了一樣,隔三差五,總要順手從別人屋里拿點東西去賣,還忒有成就感。”
我眉頭擰得更緊,已經(jīng)不想再聽下去。
我雖然給人洗紋身,但不是不辨是非,更不是給惡人脫罪。
聽男子的意思,他就是個扒手。給一個扒手洗紋身,只會增加我的罪業(yè)。
蕭長貴察言觀色,趕緊解釋道:“徐師傅,我知道您有職業(yè)操守,看不起我這樣的人。但請您多給我點時間,如果我說完了,您還是沒改變心意,我也不會勉強您的。”
我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蕭長貴松了口氣,繼續(xù)道:“之后,我感覺身上的癮越來越大,一天不出去順點什么,手就會不自覺地顫抖。就在我意識到不對勁,想要收手時,卻出事了。”
“那晚我去偷臨街一家賣木制品的商鋪。因為之前踩過點,我知道最值錢的東西在哪兒,也知道老板的作息時間。我等同街的商鋪都關(guān)門了,才悄悄撬門進去。”
蕭長貴眼里閃動著狂熱的神采。我不自覺地和齊樂對視了一眼,很默契地都沒開口打斷。
蕭長貴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夢囈般低喃道:“說起來,那晚確實很古怪。我感覺街燈射出的光,都是紅色的,血紅血紅的那種。整條街冷冷清清的,連只野貓都沒有。”
“我大著膽子,偷摸進去,徑直把展柜里的一對文玩核桃取走。當時屋里沒燈,只有窗外街墻反射過來的、微弱的燈光。我剛要走,就覺得有個影子貼墻站著,在窗戶上露出半個腦袋。”
蕭長貴胳膊上的寒毛,不自覺地豎了起來:“我當時嚇壞了,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那條身影忽然沖我抓過來,嘴里還嗚嗚嗬嗬的,不知道在說什么。我怕呀,當時就起了殺心,掄起腳邊的升降椅就往死里砸。我狠命地砸、狠命地砸,腦子里根本什么都沒想。結(jié)果我感覺肩頭像是被那人咬著了,腦子嗡地一下,天旋地轉(zhuǎn)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聽得后背發(fā)涼,蕭長貴卻好似癲狂了一般,根本收不住,兀自渾身顫抖地在描述:“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我見門外里三層外三層的,全是看熱鬧的街坊。商鋪地上全是血,我躺在一個男人身上。那男人的臉已經(jīng)被我砸爛了,可他死不瞑目,瞪著兩只眼睛,好像要吃了我一樣!太可怕了!我剛爬起來,就被JC帶走了。”
齊樂皺眉道:“那你怎么來這兒的?”
蕭長貴指著店門外,不時沖我們這兒探頭探腦的幾個行人道:“是我申請的,我還在他們的監(jiān)控之下。攤上這種事兒,我認;但我想清清白白地進去,不想不明不白地替人背鍋。”
“背鍋?”我盯著他,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被人陷害的?”
蕭長貴眼里滿是落寞:“我也說不好,那人到底是不是我殺的。JC把我?guī)ё叩臅r候,我明明看到那商鋪老板的胸口上,還插著一把匕首??珊髞硭麄兏嬖V我,除了顱骨的撞擊傷,法醫(yī)并沒有在他身上找到其他致命傷。他們說我瘋了,懷疑我有精神病。”
齊樂捏著下巴,瞇眼道:“你以前有偷竊的習(xí)慣嗎?我是說,年輕,或者小時候。”
蕭長貴搖搖頭:“我承認,我這人確實游手好閑,總想不勞而獲,但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第一次行竊,就是突然心血來潮,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了。之后……之后就變本加厲了。”
我不動聲色道:“你是懷疑,你突然起意,是身上的紋身害的?”
蕭長貴立刻雙眼放光,拼命點頭:“還是徐師傅厲害,一語道破。”
我不置可否,揚手道:“紋身在哪兒?給我看看。”
蕭長貴說了聲“得罪”,脫掉襯衣和背心,光著膀子,露出肩膀上,一只抻著脖子,模樣有些兇狠的大龜。
刺眼的是,原本大龜?shù)纳狭?,都是傳統(tǒng)刺青的青墨,偏偏烏龜?shù)哪X袋上,兩眼眼角的位置,卻點了兩顆珍珠般的紅點。
看起來,就像是在哭一樣。
齊樂也湊了過來,只看了一眼,頓時臉色一變,道:“泣血玄龜?你怎么會紋這個?”
我記得爺爺?shù)膱D集里,有收錄玄龜紋身的,但泣血玄龜,我還真是頭一回聽說,見齊樂像見了鬼一樣,唯恐避之不及,和蕭長貴同時問道:“什么是泣血玄龜?”
齊樂幽然道:“原本紋身里有玄龜很正常。龜是四圣獸中的玄武,主長壽。但很多人可能不了解,最早的玄武,是龜蛇一體。龜長壽,蛇斂財;一個是希望,一個是欲望。你動了偷盜的念頭,等于在玄龜身上產(chǎn)了蛇卵。蛇的欲望,就是你的欲望。蛇一天天長大,你的欲望也在一天天滋長。等到蛇吞下龜?shù)暗哪翘?,你的欲望就會爆發(fā),然后付諸行動。”
蕭長貴聽得一愣一愣的,納悶道:“哪兒啊?我怎么沒看到紋身上有蛇?”
齊樂臉一沉:“我這是比喻。”
我讓他別跟蕭長貴較勁,繼續(xù)說。
齊樂看了我一眼,嘴角一揚,接著道:“本來蛇以龜殼為溫床,孕育生長,應(yīng)該感恩圖報,可它卻恩將仇報,偷食龜?shù)?。龜震怒,與蛇殊死搏斗,最終獲勝,將蛇咬死,但也因此,被蛇咬瞎雙眼,血流不止,從此性情大變,成為復(fù)仇化身的泣血玄龜。”
“復(fù)仇化身?”我感覺像聽天方夜譚似的,不屑道,“真有這種東西?”
齊樂不理會我的冷嘲熱諷,點頭道:“民間傳說,真假不好說。”
頓了頓,他看向蕭長貴,皺眉又道:“不過你怎么會紋這種東西?存心找死?”
蕭長貴黑著臉道:“瞧您這話說的,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整這玩意兒嘎哈?”
看來他是真被逼急了,鄉(xiāng)音都干出來了。
“這紋身是幾年前,一個老師傅硬要給我紋的。他說我命里有劫,紋了這東西,能保我十年太平。那老師傅確實厲害,說啥都準。我沒法不信。算起來,唔……今年應(yīng)該正好十年。我天天跟這東西生活在一起,能不熟悉么?出那事兒之前,這龜眼可不是這樣的。”
齊樂眼里放出光來,冷笑道:“這就說得通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問蕭長貴:“之后呢?那人死后,你身邊有沒有發(fā)生什么異常的事?”
蕭長貴一個勁兒地猛點頭:“我會經(jīng)常作噩夢,夢見那晚的情形。一個人影,貼墻站著,怎么喊他都不應(yīng),慢慢沖我走來。他的眼睛,就跟蛇的眼睛一樣,是暗紅色的,陰冷、歹毒。我心虛啊,就說我不是故意的。他不等我說完,上來就掐我脖子,掐得我喘不過氣來。我跟看著我的JC說,他們都不信。沒辦法,我只能編了個借口,過來找您。”
齊樂悶聲道:“那不是蛇的眼睛,是龜?shù)难劬Α?rdquo;
我心說到底是你洗紋身還是我洗,風(fēng)頭都被你搶了,讓蕭長貴走近些,我要再看看紋身。
先前看的時候,我就覺得,這紋身走針的手法,跟可可、林穎芝身上的很像,懷疑出自一人之手。
我邊看邊甕聲問道:“你怎么會找到我這兒來?有人介紹?”
蕭長貴點點頭:“是個陌生的女人,跟我一般大,探監(jiān)的時候告訴我的。”
我皺起了眉頭:我先前一直以為,是陳婆在暗中幫我攬生意。可這些天發(fā)生的事,卻讓我懷疑,原先的陳婆很可能已經(jīng)死了,或者壓根兒就沒陳婆這個人。
扮成她的,是那個叫楊晚照的女孩。我和秦叔陽那一趟,明顯已經(jīng)打草驚蛇。
如果真是她,她為什么還要幫我?
估計見我眉頭緊鎖,蕭長貴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徐師傅,這個……不好洗嗎?”
我回過神來,搖搖頭:“洗當然能洗,只是……”
蕭長貴眉頭一挑,立馬明白過來:“您放心,我還有筆工程款,藏在另一張銀行卡里。我這兒先給您兩千,算是預(yù)付金。等我在里頭的事兒一了,就馬上讓我朋友打給您。”
我見他言語誠懇,不像那種奸猾的人,點點頭,正準備結(jié)血誓、供陰饗,卻被齊樂拉住。
他湊到我耳邊,悄聲道:“先別急。這事兒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