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地往后急退，眼前閃電般，掠過一道黑影，只覺得脖子一涼，像是被螞蟻蜇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捂，卻發(fā)現(xiàn)抬手綿軟無力，就連腳下的地面，也變得像是踩在海綿上一樣，起伏不定，兩眼一黑，登時人事不知。
等我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柔軟的草地上，頭頂是依舊晦暗的天，四周全是遮天蔽日的樹木。
能聞到身下晨露滴入土壤中的清香，和一股若有似無的，女孩子身上的香味。
“你醒啦？”一個甜甜蠕蠕的聲音從腦后傳來。
我隱隱聽著耳熟，支起身子，見一個身穿淡綠色齊胸襦裙的女孩子，就蹲在我身后，雙手托腮，笑盈盈地俯視著我。襦裙質(zhì)地輕薄，映襯得女孩子的皮膚，賽雪一般白皙。
我起初以為，她就是那晚在龍王廟看到的龍紋身的女孩，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不是。
雖然都穿著淡綠襦裙，但那晚看到的女孩子，美貌之中，帶著點英氣，讓人有些不敢靠近；眼前這女孩子，卻清麗脫俗，甜美之中，稍帶著些小女兒家的俏皮天真，十分惹人疼愛。
我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她薄紗束胸下的一抹春色，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連忙坐起，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你是誰？我怎么會在這兒？陽叔在哪兒？”
女孩仍舊笑盈盈地，手托香腮，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你被楊姐姐的靈貂咬傷啦！那貂兒吃實心肉長大的，體內(nèi)有尸毒。你捱不住，就昏過去了。楊姐姐本想教訓(xùn)教訓(xùn)你，我趁她不注意，把你帶了出來。你們是來救那個姑娘的吧。放心，齊大哥已經(jīng)送她回去了。”
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隨口道：“實心肉是什么？”
女孩唔了半天，似乎在斟酌字句，囁嚅道：“就是死人肉。”
我心里一寒，也沒敢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厭惡，又問道：“跟我一起來的老先生呢？”
女孩撇撇嘴：“那老先生心眼太壞，楊姐姐不喜歡他，想多留他一陣子。”
我覺得這女孩天真爛漫，和陳婆屋里那些詭譎的假人，簡直格格不入，猶豫了許久，終究沒忍住，試探著問：“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害死那么多村民？”
女孩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幽幽地道：“我們沒害人。那些人在我們來之前，就已經(jīng)死了。楊姐姐這么做，也是為了我。她做事雖然有些古怪，但心眼不壞。”
她那落寞的模樣，確實我見猶憐。我不禁好奇：“你怎么了？”
女孩抿嘴道：“你別看我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其實我……我沒有影子。楊姐姐說，沒影子，就是身上少了一道魂。這么多年來，她為了幫我，已經(jīng)吃了不少苦。”
“三年前，有位高人找到楊姐姐，說是要跟她做一筆交易。那高人說，他能夠幫楊姐姐找到救我的辦法，前提是，楊姐姐必須按照他的吩咐，替他辦一件事。”
“什么事？”我立馬問道。
女孩搖搖頭：“楊姐姐不告訴我。她說我最好還是別知道的好。她一直都這樣，什么苦都自己咽，不肯跟我說。不過最近，我好像聽出了點苗頭。聽楊姐姐和齊大哥的話，他們好像在找一副叫江山社稷的繡圖，說是那張圖里，藏有能救我的線索。”
“繡圖？”我心里一動，“你是說，紋身？”
女孩點點頭：“好像你們都這么叫。屋里那些人身上的圖，就是那個高人給楊姐姐的。楊姐姐參悟了很久，始終沒看出個名堂來。她本來心情就不好，你們還闖進(jìn)來惹她……”
我終于明白過來：我和秦叔陽先前在窗外看到的陳婆，確實是年輕女孩，披上老婦的人皮假扮的。而眼前這少女口中的楊姐姐，應(yīng)該就是龍王廟那晚，跟著我們的女孩子。
換句話說，齊樂和那個姓楊的女孩子，居然披著一整張人皮面具，將我倆瞞了個徹底。
這畫面怎么想怎么覺得惡心，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在書本上看到的畫皮鬼故事。
女孩見我臉色難看，以為我被嚇著了，關(guān)切地安慰道：“我們不是有意要嚇你的。只是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楊姐姐找了這個地方，布了個陣，就是不希望無辜的人闖進(jìn)來。”
我點點頭，實在忍不住，盯著女孩的俏臉道：“你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
女孩甜甜一笑，忽然伸指，點了點我的鼻端道：“小禾哥哥，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女孩甜笑的瞬間，我仿佛被雷擊中一般，感覺腦海里有片塵封的記憶，如同被風(fēng)吹掉揚(yáng)沙的畫紙，飄飄悠悠、模模糊糊地出現(xiàn)在眼前，頓時頭痛欲裂，忍不住抱頭，失聲慘叫。
女孩慌了，拉著我的胳膊哭道：“小禾哥哥，小禾哥哥，你想不起來就算了，別折磨自己。我叫蘇錦添，楊姐姐叫楊晚照。我全告訴你。你別想了！你別嚇我！”
“蘇錦添？”我痛苦地抱著腦袋，“我……我們認(rèn)識？”
蘇錦添開始先點頭，過了兩秒，又咬著牙，使勁搖頭。
兩行清淚，從她嬌俏卻又倔強(qiáng)的臉頰，無聲滑落。
“你快走吧，被楊姐姐發(fā)現(xiàn)，她會生氣的。”
她站起身子，抹了抹眼睛，轉(zhuǎn)身往一旁的林子中走，似乎想到什么，又轉(zhuǎn)過身來，很認(rèn)真地說道：“小禾哥哥，你千萬別相信那個老先生。他……他不是好人。”
說完這些，蘇錦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大步消失在晨曦斑斕的陽光中。
我目送她走遠(yuǎn)，感覺剛才和蘇錦添的對話，就像做夢一般，半天沒回過神來。
直至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射到身上，暖洋洋的，耳邊重又響起啁啾的鳥鳴，和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
掩藏在這些悅耳的聲音中的，還有幾個人匆匆的腳步聲。
我站起身子，沖腳步聲的方向望去，見關(guān)興霸抱著可可，他手下兩個弟兄扛著秦叔陽，正大步流星往我這邊趕。
可可見到我，眼神竟似有些閃躲，慌忙把頭埋進(jìn)關(guān)興霸懷里。
我見細(xì)猴也在，問他們怎么回事。
細(xì)猴見關(guān)興霸注意力全在懷中的可可身上，酸不溜秋地道：“徐師傅，您可別問了。這秦老先生可坑慘我們關(guān)哥了。這不是聽他說，可可就在這落坪村么？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這他娘的哪是個村啊，分明就是片亂葬崗。”
“亂葬崗？”我想起秦叔陽的話，不由瞪大了眼睛。
“可不是？要不說我們關(guān)哥義薄云天呢，明知有詐，但男子漢說話算話，就是不走。他老人家不走，咱底下這些小的哪敢動啊？也是咱關(guān)哥吉人自有天相，哥幾個在亂葬崗里晃悠了一整晚，還別說，真就給找著了。小丫頭當(dāng)時就擱一墳頭上睡覺呢！心也是大。”
關(guān)興霸終于回神，上前一腳將他踹飛，沖我道：“兄弟，不是老哥哥說，這事兒邪門?。⌒⊙绢^哪是睡覺，分明是受了驚。這樣，這老頭兒我讓弟兄們送回府上，小丫頭身子弱，老哥哥先帶去醫(yī)院瞅瞅，回頭再給她家里捎個信兒。咱都先回去，你看成不？”
我見可可目光始終不敢落到我身上，和之前纏著我的小女生模樣，簡直判若兩人，納悶?zāi)菞钔碚盏降讓λ隽诵┦裁?，或者說了些什么，有心問她，又覺得眼下的情況，確實不方便，雖然有些不甘，卻也只好點點頭，讓關(guān)興霸的一個手下給攙著，全往山腳下走去。
回到店里，我見卷簾門又沒上鎖，心道莫不是秦叔陽醒過來了，又不請自來？
我進(jìn)了店，順手從桌上拿了幾支銀針，仔細(xì)留神店中的每個角落，沒見有人，深吸了口氣，用手輕輕推開里間臥室的門。
房門打開，一個穿著粗布長袍，戴著黑色小圓帽的年輕人，面無表情地端坐在床邊，沖我冷冷地道：“你總算回來了。”
我沒想到是齊樂，想起在土樓看到的照片，下意識地往后縮。
齊樂搖頭冷笑，起身道：“你怕什么？怕我真像秦叔陽說的那樣，死于兩年前？”
我沒料到他居然連這個都清楚，壯著膽子，反問道：“難道不是？”
齊樂搖搖頭：“當(dāng)然不是。秦叔陽真無趣，來來去去，就會用這招。”
我已經(jīng)背貼房門，退無可退，索性面對著他，揚(yáng)聲道：“所以你又是來干嘛的？”
齊樂不答，推開我，往門外走，邊走邊道：“我說過，我是來幫你的。你爺爺曾經(jīng)救過我的命，我答應(yīng)他，保你平安，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就住你這兒。”
我一聽頭都大了，慌忙攔住他，賠笑道：“大哥，我這兒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您看哪兒敞亮，找哪兒去唄？您往這兒一站，別說幫我了，只怕我這生意都別想做了。”
齊樂冷哼一聲，用力甩開我，面對門口站著，幽幽地道：“誰說沒生意，這不來了么？”
話音剛落，一個身材瘦削、滿頭大汗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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