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我倆就見村道上,迎面走來一個挎著菜籃、穿著粗布藍(lán)襖的大娘。
大娘看到我倆,微微一愣,旋即露出微笑,仍舊不急不慢地往村外走。
秦叔陽趕在她與我倆擦肩而過之前,悶聲道:“別緊張,自然點。別被發(fā)現(xiàn)了。”
我有時候懷疑秦叔陽是真瞎還是裝瞎,默默點頭。秦叔陽讓我攙著,繼續(xù)往村頭走。
走到上回擺放楠木棺材的位置,我見棺材仍舊孤伶伶地擺在那兒,想起白老婦鬼氣森森的模樣,不由地心中生寒,心中的退意又加深了幾分。
秦叔陽邊走邊道:“你上回應(yīng)該已經(jīng)找到死老太婆的窩了吧?咱們直接過去。”
我心道這老頭兒果然在拿我投石問路,心中不滿,想起齊樂的忠告,一時有些猶豫。
秦叔陽察覺到了,拉著我的手道:“你放心,我只是不想打草驚蛇。真鬧出什么動靜,這老婆子我還應(yīng)付得來,不會讓你有事的。至于我?guī)煹?hellip;…哼,晾他也不敢跟我動手。”
秦叔陽說完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guī)先ァ?/p>
有一瞬間,我竟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爺爺?shù)挠白?,心里一軟,點點頭,攙著他往玉米地走。
遠(yuǎn)遠(yuǎn)地,已能看到掩映在玉米葉之間的土屋。
正要攙秦叔陽上前,我卻陡然瞳孔放大,急忙拉著秦叔陽蹲下,躲進(jìn)濃密的玉米叢中。
剛才那一瞬間,我竟看到陳婆家的籬笆院里,站滿了身穿粗布藍(lán)襖的村民。
奇怪的是,這些村民全都像是石化了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也沒人出聲。
想起抽旱煙那老頭說過的話,我懷疑陳婆還在屋里,心中莫名地有種不敢侵犯的怯意。
秦叔陽問我怎么回事。我如實告知。
秦叔陽皺眉道:“看來他們多少還是嗅到了些異樣,有了防范。這樣,咱先撤,晚上再過來。”
我一想起陳婆屋里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就頭皮發(fā)麻,心里百般不樂意,不過眼下確實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點點頭,扶著秦叔陽,小心翼翼地后退。
神奇的是,我倆剛退出落坪村,炙熱的陽光立刻傾瀉下來,讓人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我倆也沒走太遠(yuǎn),就在村外找了片陰涼地,坐下吃干糧。
秦叔陽似乎很怕陽光,不光把頭巾裹得更嚴(yán)實,而且縮在樹底下,絲毫不觸及陽光照射到的地面。從落坪村出來,他就始終一言不發(fā),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也無暇理會,給關(guān)興霸打了好幾次電話,始終打不通,心里的不安越加強(qiáng)烈。
吃完中飯,沒有秦叔陽的糾纏,我樂得清閑,正好也能補(bǔ)一下覺。
躺下去沒多久,兜里的手機(jī)忽然響起。
我以為是關(guān)興霸,激動地接通,里頭卻是個陌生的聲音,而且顯得很急躁,喘著粗氣道:“喂,是徐師傅嗎?我是來找您洗紋身的。您在——”
細(xì)猴的事,讓我自以為是的推論大受挫敗,我心中煩悶,沒好氣地?fù)寯嗟溃?ldquo;今天不營業(yè),你明天再來吧。”沒等那人再開口,直接掛了電話。
秦叔陽沖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也沒說話,依舊倚著大樹靜坐。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感覺有人在推自己,揉眼起來,見秦叔陽一臉陰沉,指著頭頂昏暗的天色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進(jìn)去。”
我有點鬧覺,很不情愿地起身,攙著秦叔陽,仍舊往陳婆的土屋摸去。
夜色很好,借著月光,我見白天籬笆院里站著的村民,果然都已經(jīng)離開,和秦叔陽小心翼翼地摸過去。
土屋房門虛掩,里頭人影晃動,和那晚的情形一樣。我心里害怕,頓時打起了退堂鼓。
秦叔陽卻忽然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跟過去,當(dāng)先貓腰,躲到土屋左側(cè)墻角的一片高地上。
我見墻壁上有扇窗戶,頓時明白了秦叔陽的用意,沉著氣,也爬了上去。
從窗戶往里看,正好能看清土屋正堂的情況。屋里沒點燈,依舊是那晚一字排開的燭臺。
白天見到的那些村民,此刻全都正對著神龕,入定一般,雙目無神,像是在做朝拜。
我的注意力卻不在他們身上,而是在他們身后,一個背對著我們的倩影上。
從背影看,那應(yīng)該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穿著那晚我們在龍王廟看到的淡綠色的襦裙,梳著流瀑般的及腰長發(fā)。她坐姿溫婉,動作輕柔,很像古裝劇里的那些大家閨秀。
坐在女孩子身前的,還有個只露出半個后背的、佝僂的身子。
看樣子,屋里的兩個人,應(yīng)該就是抽旱煙那老頭口中的陳婆和她孫女。
只是聽到女孩子和陳婆的對話,我又頓時后背發(fā)涼,驚駭?shù)綗o以復(fù)加。
女孩子聲音輕柔甜美,我一度懷疑,她就是慫恿細(xì)猴來我這兒洗紋身的,那個有著龍紋身的女孩;詭異的是,陳婆看著老態(tài)龍鐘,聲音卻也是如少女一般的清澈悅耳。
女孩子撒嬌道:“楊姐姐,你就聽齊大哥的,放了那姑娘吧。”
陳婆悶哼道:“你倆總是這樣,胳膊肘往外拐。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開竅?算了,懶得說你。你以為齊樂那小子會那么老實離開?你看看,這屋里少了什么?”
女孩子環(huán)顧了一圈,目光從窗戶上掃過。我隱隱看到一張清麗脫俗的俏臉,慌忙拉著秦叔陽,伏低身子,就聽屋里傳來女孩子咯咯的嬌笑聲:“齊大哥還是那么孩子氣。”
“時辰到了,我該出去辦事了。你待在屋里,自己小心。”
看樣子,陳婆如抽旱煙的老頭說的那樣,又要夜間外出。
秦叔陽等腳步聲出了籬笆院,在我耳邊悄聲道:“待會兒我引開屋里那姑娘,你趁機(jī)進(jìn)去看看情況。”
我正要拒絕,秦叔陽根本不給我機(jī)會,竟然一掃先前暮氣沉沉的疲態(tài),靈猴般從高地跳下,繞到后院。不一會兒,就聽后院傳來“噼里啪啦”的亂響。
堂屋中的女孩子立馬警覺,嬌斥了聲“什么人”,綠影一晃,奔后院去了。
說真的,我雖然心里害怕,但又格外好奇,屋里這些村民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齊樂究竟偷走了什么東西,想了想,猛吸了口氣,從虛掩的前門,悄悄摸了進(jìn)去。
走近神龕我才發(fā)現(xiàn),白天站在籬笆院的這些村民,赫然就是那晚我在屋里看到的那些人。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原先是白老婦站立的位置,此刻卻只留了個用竹篾織成的人形骨架,皮肉像是被人完全剝?nèi)チ艘粯?。而其他村民,卻全都完好無損。
我忽然反應(yīng)過來:這些不是真的村民,而是披著人皮的假殼。
陳婆為什么要弄那么多假人在屋里?這些人皮,她是怎么得到的?
我腦海中幻想出的畫面,讓自己一陣反胃,剛想退走,忽然見其中一名村婦的脖子上,有一大片青黑色的圖案,像是紋身,心里一動,移步上去,大著膽子,拉了拉村婦的衣領(lǐng)。
屋里光線晃動不定,村婦又是面對著燭臺,我一時倒也看不清圖案的模樣,只能斷定,這確實是紋身。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抱著村婦,調(diào)了個方向,讓她背對著燭臺,一咬牙,索性將她身上穿的粗布藍(lán)襖,整件脫下,露出后背上一副完整的刺青圖案來。
圖案是個渾身赤裸的美貌少女,眉眼含笑,盤腿坐在一片荷葉上;嬌弱的身軀上,能看到根根交錯相鎖的白骨。
整副紋身看起來,有一種詭異而又充滿誘惑的美感。
這個紋身,我前幾天才在林穎芝身上見過——是鎖骨娘子。
我完全沒想到,這個假人村婦的背上,居然有副和林穎芝身上一模一樣的紋身,總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應(yīng)該有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心中陡然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會不會其他村民身上,也有我先前見過或者洗掉的紋身?
正要下手,再去翻看村婦身旁一個男孩的衣服,我瞥眼看到左側(cè)墻角的陰影里,還站著一個被剝?nèi)チ巳似さ目諝ぷ印?/p>
從空殼子的體型特征來看,應(yīng)該是個中年婦女。
回想起剛才女孩子和陳婆的對話,我不由心中一寒,又冒出個古怪的想法:會不會我們白天看到的大娘,就是這副空殼子的主人?而偷走人皮的,就是齊樂?
換句話說,我倆白天擦肩而過的那個大娘,其實就是齊樂!
我被自己的這個猜想,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這是不可能的,這世上哪會有這么荒誕的事,哆哆嗦嗦地,伸手往男孩粗布藍(lán)襖上的胸扣解去。
偏偏這時候,我忽然聽到一陣“吱吱”的悶響,像是從男孩的喉嚨里發(fā)出來。
我手一顫,搖搖頭,懷疑自己聽錯了,豎耳聽了半天,確實什么聲音都沒有。
深吸了口氣,我準(zhǔn)備再次去解男孩的胸扣。
這時候,我驚駭?shù)乜吹?,男孩的脖子忽?ldquo;嘎吱”一下,扭了過來。
原本無神的眼里,突然射出兩道寒光,死死地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