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來了興致,搬過椅子,雙臂托腮靠在椅背上,催我講我和關興霸相識的經過。
自從爺爺走后,我確實許久沒跟人交流過了。眼下不但有個聆聽者,還那么年輕漂亮,我感覺心底那片荒蕪的土地,再度生根發(fā)芽,耐不住可可炙熱的目光,打開了話匣子。
“那會兒我還小。我爺爺帶我去‘關山月’泡澡。當然,那會兒還不叫這個名兒,規(guī)模也沒那么大。我們爺倆兒正泡著呢,就見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赤條條地進來,每個人身上都有紋身,戴大金鏈子,一看就是道上混的。走在最中間的那個,就是關興霸。”
“沒想到你爺爺還挺會享受。”可可笑嘻嘻地打斷道。
我點點頭:“我爺爺干活古板苛刻,但花錢從來不手軟。那關興霸當時可能也覺得爺孫倆一起泡澡有些稀罕,就回頭看了我倆一眼。那一瞬間,我就看到他胸前的紋身了。”
“他紋啥了?”
“武圣關公。他那會兒沒比我大多少,用我爺爺的話說,就是個愣頭青。爺爺說過,關二爺不是誰都能扛得動的,尤其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一沒資歷二沒底氣的,扛不動,更容易出事。當然,這不是最致命的。我當時童言無忌,笑著跟我爺爺說,這人快死了。”
“?。?rdquo;可可驚得捂住了嘴巴,“那關興霸不生氣?”
“能不氣么?幾個人當時就這么氣勢洶洶地,跑到我面前,想甩我耳光了,幸虧我爺爺及時攔住。我爺爺說,這孩子雖說童言無忌,但多少也言之有據。他勸關興霸,不妨先聽聽我的論斷,如果我說完了,關興霸還想動手的話,他絕不攔著。”
“你爺爺這么自信?”可可抿嘴道,“那你當時怎么看出來他要死的?”
我正色道:“傳統(tǒng)刺青手法,分為纏、降、背、扛、抱五種。圖案不同,對應的手法也不同。纏是把圖案紋在四肢,比如盤腿龍和束手佛業(yè)環(huán);降是紋在后頸上,常見的是文字和花卉;背,顧名思義,就是紋在背上,這個除了佛祖、菩薩和關二爺,其他沒那么多講究;扛是紋在肩上和前胸,比如過肩龍和關公;抱你應該很熟悉了,就是紋在肚子上,除了佛祖和菩薩,不能紋在私密處,其他同樣沒那么多講究。”
可可掰著手指想了半天,撅嘴道:“可這跟關興霸要死了,有什么關系?”
“正要說到這個。”我有些得意,“那關興霸自恃紋身的手法,完全照著規(guī)矩來,對我的話不屑一顧??吹贸鰜?,他也確實事先做過功課,不單紋身的部位沒錯,就連圖案也沒含糊,紋的是閉眼關公。紋身行當有句老話,叫‘男不紋鳳,女不紋龍;邪龍不點睛,關公不睜眼’。關二爺睜眼,是要殺人的。只不過,他千防萬防,卻還是忽略了一點。”
“是什么???”可可坐不住了,“你快別賣關子啦!”
“我剛才說,年輕小伙子是扛不動關二爺的,這里頭,除了有犯煞方面的忌諱,還有生理上的原因。年輕人肌肉緊實,紋身的針孔,幾乎跟每一寸皮膚嚴絲合縫。一般情況下,只要肌肉不松弛,圖案也不會發(fā)生位移或改變。但如果經常泡澡,或進行其他放松的活動,肌肉就會松弛下來。對應的,圖案也會發(fā)生微妙的變化。我當時看到,關興霸紋在胸前的關二爺,可能因為長期泡澡、肌肉松弛的緣故,雙眼已經微微睜開。”
可可納悶道:“就這樣?他就相信你啦?”
“當然不是。”我搖頭苦笑,“要不說,姜還是老的辣呢!我爺爺當時見關興霸不信,攔在我身前,問他這兩天是不是攤上事兒了,還見了紅,是不是有人在追殺他。你還別說,我爺爺問的這些,竟然全對上了。關興霸見我倆真有本事,立馬服軟,喝退左右,問我爺爺該咋辦。”
“你爺爺真厲害,這都能看出來!”可可一臉崇拜。
“哪呀!”我苦笑搖頭,“我當時確實跟你一樣,以為我爺爺真能單憑一個紋身,看到關興霸的過去和將來,事后我爺爺才告訴我,他那會兒啊,全是蒙的。”
“???”可可愣了一秒鐘,笑得前仰后合,“你爺爺可真能扯,跟老神棍似的。”
我笑道:“我爺爺說,關興霸進來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他后頸、肩膀和腰間都有刀傷,有些還很新,應該是新近加上去的,顯見他最近剛剛有過一場惡斗,而他能全身而退,那自然,倒霉的是對手;和他同來泡澡的,都不敢正眼瞧他,明顯是他的手下,來泡澡還帶那么多手下,自然是怕別人尋仇。我爺爺只要往虛了說,關興霸自然上套。”
“那后來呢?”可可眨巴著眼睛,“你爺爺幫他了嗎?”
我搖頭道:“關興霸當時已經急了,想讓我爺爺幫他改紋身,把關二爺的眼睛重新合上。我爺爺說,他只會洗,不會紋。關興霸又求他幫自己洗掉,但我爺爺還是不肯。”
“不肯?”可可好奇道,“為什么?你爺爺洗不了嗎?”
我又搖搖頭:“我爺爺說,關興霸扛了關二爺那么久都沒出事,足見他是扛得住的,今后有關二爺保佑,一定大富大貴。眼下他只需要找到紋身師,重新讓關二爺閉眼就成。等有朝一日,他飛黃騰達,不再依靠關二爺了,可以來找他,或者找我洗掉紋身。”
可可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恍然道:“我明白了!你爺爺這是在幫你鋪路呢!”
我點點頭:“我當時不解,爺爺為什么要讓我和這種人扯上關系。后來我想通了,干我們這一行,黑白兩道必須都得混得開。爺爺臨終前囑咐我,可以和關興霸這種人做朋友,但不能當兄弟。他是刀口上過日子的人,煞氣太重,和這種人廝混,只會害了自己。”
可可眉頭微皺,似乎在想什么,問我道:“可關興霸為什么非得紋關公呢?我雖然不太了解,但電影里頭那些小混混、臭流氓,不都是紋青龍白虎這些的嗎?”
我笑了笑,道:“你這個問題,我當初也問過他。你知道嗎,關興霸原先并不叫這個名字,叫關棋。他覺得這個名字太秀氣,在社會上不好混,自己給改的。他說自己是從東北來的,還是個旗人,關二爺是他們本家祖宗,自己平時又最講義氣,所以只紋關武圣。”
可可聽我說完,伸了個懶腰道:“難怪你剛才一點都不慌,原來關興霸才是你的保護神??!你爺爺這招真厲害,給你找了個那么厲害,還不收錢的保鏢。”
我不置可否。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雖說心底不太樂意,但和可可這么一聊,我確實想到能夠給我作保的最佳人選了。
猶豫了半晌,我還是撥通了關興霸的電話。
電話里傳來女人嬌媚的呻吟,跟著就聽關興霸喘著粗氣道:“喲!小禾子呀!得有陣子沒跟哥聯(lián)系了吧?咋的,那小子不長記性,又去招惹你啦?等我回頭弄死他得了。”
我搖頭道:“不是這事。我想麻煩你替我出個面。”
關興霸沉默了幾秒鐘,仍舊喘著粗氣道:“本來嘛,兄弟的事兒,我關興霸赴湯那個什么火,在所不辭,可你哥這會兒事兒還……還挺多,你看要不我給你找個人——”
“你要忙就算了。”我打斷道,“至于你身上的紋身——”
“別別別!”關興霸立馬慌了,“跟你開玩笑呢!你說你小子,咋就那么容易動氣呢?說吧,誰為難我們家小禾子了?老子替你平了他們。”
我搖頭苦笑:“沒喊你砍人,就是出面作個擔保。北郊陽坪村的波叔,你認識不?”
關興霸在電話里呃了半天,忽然壓低嗓門道:“兄弟,這些人……可不好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