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扇門，是林鶴非常熟悉的一扇門。

因為不久前，他剛被關(guān)在那扇門內(nèi)。

那是精神病院里，譚倩房間的門。

白色的鐵制門，上面有一小扇玻璃窗，玻璃窗外被鐵欄桿焊死，底下有個狹窄的口子，藥品和食物就是從那個地方塞進來的。

她長大了，盡管外貌丑陋不堪，可她從來都不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

她不覺得自卑，也不覺得難過，她見過一些漂亮的皮囊，可她們的內(nèi)心卻如此不堪。

每天都來精神病院看望發(fā)病爺爺?shù)墓媚铮鋵嵵皇窍胍玫剿乃羞z產(chǎn)。

特護病房里的護工，每天都會毆打那些不能動彈，精神恍惚的老人。

她的主治醫(yī)生，腦袋里充斥著各種令她作嘔的想法。

于是她輕易地操縱他們身體里的蠱蟲，小懲大誡，但效果并不顯著，因為有些人生來就是無藥可救。

也有純粹善良的人，她從來不碰他們。

林鶴走進屋子，看見譚倩正盤著腿調(diào)和顏料，在墻壁上作畫。

看見他進來，她只是抬頭看了一眼，隨后又低下頭，專注地描繪著她腦海中西王母的形象。

“你是個好人。”她踮起腳，在西王母的衣襟上，添畫了一筆濃艷的色彩，“所以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我只是想讓你理解我的所作所為。”

“那我身體里的寄生蟲……”

譚倩把手中的畫筆放在清水中洗滌，各種復(fù)雜的色彩混合在一起，攪弄出一桶深灰色色調(diào)的水。

“任何和我接觸過的人，都會被蠱蟲感染，因為我是個蠱胎，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就往臍帶里注入了這些蠱蟲，我的身體，就是它們的巢穴，不過它們很聽話，我讓它們不要傷害你，它們就不會傷害你，只是安穩(wěn)地待著。我依靠這些蠱蟲，讀取人們的心聲，也能依靠這些蠱蟲，操縱他們的行動。”

譚倩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筆擱。

瓷制的，小貓的模樣。

她隨意地晃動了一下手指，那只小瓷貓竟然站了起來，走到了林鶴的腳邊。

林鶴俯下身子，抓住了那只瓷貓，它的身體涼涼的，沒有熱度。

譚倩隨便一揮舞筆尖，那只小瓷貓就從林鶴的手里跳了下來，落在地上，摔個粉碎，露出了內(nèi)里一灘惡心的蟲子。

“神奇嗎？”她用紙巾擦干筆上多余的水分，蘸取了一筆朱紅，“那些瓷人，也是這么制成的，在瓷泥里摻入蠱蟲，窯變后，瓷人燒制而成，蠱蟲能控制瓷人的行動，加上我的引導(dǎo)，她們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純粹的人。”

這就是所謂的回爐重造。

只要美人坯子是完美的，造出來的瓷人與真人無異。

譚倩說著，又在西王母像上添了一筆，“知道嗎？在所有故事里，我最喜歡西王母，因為她和我最為相似，都是為了罰惡而存在，甚至有時候，我覺得我就是她。”

譚倩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就吐了一口血，她的表情漸漸變得痛苦起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直到現(xiàn)在，你依舊不認同我的做法。我一直都覺得我們都是一類人，你是警察，能懲惡揚善，為什么一個瘋子就不能這么做？你有你的法律，而我心中也有我自己的準則，我從沒有害過一個好人，如果時間足夠的話，我一定會讓你認同我，可惜……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房間的光線開始變得忽明忽暗起來。

四周的墻壁上，不斷生成細微的裂痕。

譚倩吐血吐得更厲害了，饒是如此，她也依舊強撐著一口氣，死死地抓住了林鶴的衣服。

“我能看穿所有人，所以我知道，往后你的處境只會變得越來越危險，算是我最后對你的善意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

墻上的裂痕越來越大，整間屋子就要分崩離析。

“為什么你也這么說？”

為什么譚倩要這樣說，他想起了先前的唐弈然，也說過同樣的一句話。

可惜譚倩沒有精力回答他了。

她再也支撐不了這里了。

整個房間轟然倒塌，墻壁上的磚塊落在地上，卻又沉入地下，他們站在空曠的廠房內(nèi)，四周煙塵彌漫。

而林鶴此時就和譚倩站在一起，只剩下最后一圈瓷人圍在他們的身邊。

站在最外圍的宋柒看見林鶴忽然出現(xiàn)，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緊張地神色，但她很快就掩蓋了過去。

“強弩之末，我看沒了這些瓷人，你還能翻出什么花樣！”宋柒一聲令下，身后的那些黑衣人紛紛沖了出去。

那些訓(xùn)練有素的宋家護衛(wèi)，每一位都身手了得，三兩下就擰下了一個瓷人的腦袋。

瓷人倒在地上后，身體自行碎裂，無數(shù)血絲一樣的蠱蟲涌了出來，鉆進了那些人的皮膚里。

雷九眼看著護衛(wèi)倒了一個又一個，只能提著藥箱沖上去，給他們分別注射抗寄生蟲的藥品，能救一個是一個。

譚倩的拼死抵抗頗有成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看著宋柒咯咯笑了起來，“我還知道，你不想我把你心里想的都說出來，可那又怎么樣？我偏要……”

譚倩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雷九的匕首，已經(jīng)削下了她的頭顱。

他偽裝成毫無身手的模樣，讓譚倩徹底對他放松了警戒，然后在關(guān)鍵的時刻，一刀斃命。

恰恰相反，雷九的身手，是這些人里最好的，甚至超過宋柒。

這一切發(fā)生地太快了，林鶴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他甚至還沉浸在剛才的房間里，這匪夷所思，忽然出現(xiàn)又消失的一切。

譚倩倒地后，這些年來藏在她身體里的毒蟲紛紛從她脖子上的斷口處爬了出來。

剩下的那些瓷人，失去了操控，全部一一炸裂，不復(fù)存在。

宋柒關(guān)切地來到了林鶴的身邊，“你身體還沒恢復(fù)，怎么忽然來到這里？”

林鶴知道這個宋柒有些背景，而且她和雷九想要殺人滅口，阻止譚倩把某些話說出口的意圖也太明顯了。

“跟著香童來的，這件事畢竟是我查辦的。”

他也在故意裝傻，沒有把安眠藥的事情說出來。

現(xiàn)在看來，宋柒既然出現(xiàn)在這里，那么之前在香市里遇到她，也絕非偶然。

宋柒帶來的人訓(xùn)練有素，很快就收拾好了現(xiàn)場。

看樣子，冰肌瓷骨案的始作俑者，已經(jīng)死了，這件事情應(yīng)該到此了結(jié)，可林鶴越想越不對勁。

譚倩就算再厲害，畢竟她不是調(diào)香師。

那么她手上的化樓臺是誰給她的？

林鶴不禁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宋柒，應(yīng)該不是她，因為之前他們?nèi)ハ闶械臅r候，冰肌瓷骨案已經(jīng)事發(fā)，宋柒是那時候才拿到的化樓臺的方子。

可萬一那一切都是演給他看的一場戲呢？

林鶴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立即去到了白檀的家里，此時，白檀已經(jīng)從冰柜里出來了，譚倩死后，她身上的化樓臺也解了。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譚倩畢竟不是調(diào)香師，她又如何會有化樓臺？”

白檀剛剛蘇醒，身上的寒意還沒有褪去。

她裹著厚厚的毛毯喝了口熱茶，“這個問題，我也想不明白，唯一能解釋一切的，只有譚倩自己了，可惜……”

有些話，她再也沒辦法說出口了。

林鶴看了她一眼，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唐弈然的話，不要相信身邊的任何人，白檀也不能信！

“可你自己就是調(diào)香師，怎么會著一個外行人的道呢？”

白檀的表情有些難看，她把放下茶杯，猶豫了片刻，終于道：“因為那時候，我已經(jīng)昏迷了，毫無反抗能力。”

“好端端的，怎么會昏迷？”

“是唐弈然……他好像早就盤算好了一切，給我下了藥。”白檀有些為難，“雖然我也不想相信，可是唐弈然，不是你想象地那么簡單。”

這下林鶴的腦子徹底亂了。

唐弈然讓他不要相信白檀，白檀卻又說，自己的昏迷和唐弈然有關(guān)系，讓他不要相信唐弈然。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雖然唐弈然說過，讓他不要找他，可是林鶴還是決定，要找到唐弈然，問他為什么要給白檀下藥。

他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趕往博物館。

周六是博物館免費開放日，到處都是人。

“下面由我們的館長來為大家介紹一下這些文物的背景！”

人群出現(xiàn)一陣騷動，林鶴看到了唐弈然，他并沒有消失不見。

只是……他仔細打量著他。

唐弈然什么時候開始戴近視眼鏡了？

“這件文物的名字叫西漢……西漢？”他推了推厚重的眼鏡，湊近展柜看了一眼，“西漢殺人祭……祭柱子場面貯貝……器。”

單單是說出這件文物的名字，就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對這件文物的歷史背景，根本就不熟悉，他所介紹的一切，都像是死記硬背下來的，他的解說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生動，令一些慕名而來的高中生大失所望。

這樣的人，怎么會是熟知歷史，對每一本典籍都倒背如流的唐弈然？

這明顯就是個假的！

那真正的唐弈然又在哪里？

這個平庸無奇的人，為什么會長著一張和唐弈然一模一樣的臉？他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