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和唐弈然在香市里迷路了。
他們找到了香童,卻并不知道出去的辦法。
無奈之下,林鶴只能隨手拉了個人問了問。
“出去的方法和進(jìn)來的方法都一樣,得找到聚香鼎。”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眼,“看你們的樣子,并不是調(diào)香師吧,那你們找聚香鼎就難了。”
按照那個人的說法,香市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這里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建筑,每時每刻都在變換著,你朝著來時的方向走,未必能找到來時的路。
說話這會兒,那個站在岔路口好心告訴他們這些的人忽然就消失了。
眼前哪里還有岔路?只有一條嶄新的街道。
街道上的一切讓人眼花繚亂,一旁的八角亭里,也有穿著中山服的說書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一段段被埋葬在歷史里的往事。
可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竟然沒有一個為他停留。
他們的腳步過于匆忙,說書人看向他們的眼神里透露著些許悲哀。
這時候,林鶴和唐弈然的駐足,卻讓他的眼里重新綻放出光彩。
“調(diào)香師調(diào)香,除了靠手藝,靠天賦,還靠什么呢?這焚香的器具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好的器具,配上好的香,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今兒個我就說說這早已失傳的五大名爐排行榜。”
唐弈然本想打斷那個說書人,問問他聚香鼎在哪里,可剛要張嘴,林鶴就示意他別出聲,聽下去。
那人說得津津有味,“第五名,肉香爐。齊趙人所造,爐呈人形,小人的兩只手臂為肉燈臺,頭頂天靈蓋能打開,為肉香爐。此爐在焚香的時候極其殘忍,需要以人肉為引,焚燒之時,煙氣從小人的五官中升騰而起,曼妙至極。”
“第四名,鳧藻爐。”說書人面朝兩人,眼中似有光,“北齊左道皇后馮小憐,一到冬天,兩爐不離身。腳爐名為辟邪,手爐名為鳧藻,鳧藻爐一經(jīng)引燃,妖魔鬼怪不近身。”
“第三名,雀尾爐。此爐小巧輕便,雀鳥狀,雀尾處有個可以用手拿的小柄,因此得名。傳聞雀尾爐開爐之時,雀鳴不斷,燃香之時,雀鳥就像活過來一般,振動著雙翅飛向天空。”
“第二名,麒麟爐。晉代每逢大型朝會時祭天所用,是個大家伙,爐面上立著鍍了黃金的九天大麒麟,唐代薛能曾在詩里描述過麒麟爐點(diǎn)燃時的場面,‘獸坐金床吐碧煙’,后代皇帝用麒麟路鎮(zhèn)邪之后,此爐便不知所蹤了。”
說書人轉(zhuǎn)了個身,拿出一柄長扇,嘩啦一下打打開,言語中變得越發(fā)激昂起來,“第一名,博山爐!長安巧匠丁緩親手打造,山形重疊共有九層,飛禽走獸棲息其中,有如海上仙山,底座鎏金錯銀,云氣繚繞,朱火青煙,引得后世許多人爭相模仿打造,而真正的博山爐,被埋在了丁緩的墓中,至今下落不明。”
那人說完,終于收起了折扇,臉上露出痛快的笑容來。
林鶴拍了拍手,以示禮貌。
“很精彩,可惜我們不能繼續(xù)聽下去了。我們之所以在這里駐足,就是想跟您問個路。”
那人板下臉來,“既然是問路,為什么不直接問?”
林鶴笑了笑,“我看您說的興起,不忍心打斷。既然您說完了,能告訴我們聚香鼎的方向嗎?我們趕著回去救人。”
那人這次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你這個人倒是好笑,尋常人聽我說書,關(guān)注的永遠(yuǎn)都是那五大名爐的去處,你倒好,留在這里聽書,只是為了等我講完問個路。罷了罷了……”
那人開始收攤,“聚香鼎就在你們身后,轉(zhuǎn)身就能看到。”
林鶴和唐弈然一轉(zhuǎn)身,果真就看到了一直在尋找的聚香鼎,明明之前那里還是什么都沒有的。
兩個人不敢耽擱,燃了一束在香市里隨便買的香。
林鶴手拿著那根香,背對著那位說書人,裊裊的煙氣開始朝著香爐聚集,他感覺自己也像那虛無縹緲的煙霧一樣,騰空而起,即將被吸進(jìn)聚香鼎中。
恍惚中,聽到身后說書人的聲音傳來。
“我見兩位年輕人和這香市里的浮躁眾生全然不同,便告訴你們一個有用的消息吧,丁緩墓,在晉城。”
說書人說完,眼前的兩個身影就消失了。
他有些落寞地嘆了口氣,眼睛還黏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世人窮其一生,追尋五大名爐的去處,只要他們愿意為他駐足,耐心聽他說段書,便能在他說的書里,尋到一些蹤跡,可惜了……
追尋名利的人不愿聽他說書,而戒去浮躁的人,又不屑于去尋找五大名爐的下落。
所以那么多年過去了,它們依舊埋沒在黃土里,不見天日。
“丁緩啊丁緩,縱然你是長安巧匠,擁有驚世之才又如何?九層博山爐是何等的驚艷世人又如何?到頭來它還不是和你的枯骨相伴,埋沒一生?不如我替你幫它找個有緣人吧……”
只是不知道這個有緣人,會不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
……
林鶴從哪里會把說書人的話放在心上?他從香市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白檀的情況。
她還活著,沒有融化,只是呼吸有些微弱,再拖延下去的話,情況一定會變得十分兇險。
林鶴拿出了所謂的香童,打量了一下。
只是個白色的紙人,巴掌那么大,有簡單的眼耳口鼻,輕飄飄的一張,這東西真的要用血養(yǎng)嗎?
就在林鶴準(zhǔn)備動手的時候,唐弈然忽然從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把香童抽了回去。
“喂血這種事,還是不勞煩你了,你的血稀罕著呢,還是我來吧。”
林鶴皺了皺眉頭,“為什么說我的血稀罕?你到底還知道些什么?”
之前在扼殺者制造的幻境中也是這樣,他第一次調(diào)香的時候,眼睜睜看著那些氣味都“死去”了,可他的一滴血,卻瞬間改變了局面,為什么會這樣?
唐弈然聳了聳肩,表示不愿多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他瞇著眼睛,下定決心后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疼疼疼……”
唐弈然掐著自己的手指頭,擠出兩滴血來,滴在其中一個香童身上。
只見那薄薄的紙片動了動,居然一下子站了起來,扁平鏤空的五官一下子變得靈動了起來。
那香童的嘴唇殷紅殷紅的,開眼之后一個勁兒地往唐弈然的身上爬著,吊著他的褲腿怎么也不肯松手,像是嗷嗷待哺的小奶狗,還想要更多的血。
“這玩意兒真的能帶我們找到害白檀的人?”
唐弈然把流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嘬了嘬,轉(zhuǎn)臉就看到林鶴把那一沓香童全都拿了過來,一一鋪在了他的身邊。
“所以我覺得全部用掉會保險一些。”
唐弈然苦著臉,又只能把傷口咬地更大些。
說實(shí)話,流點(diǎn)兒血沒什么,大男人的,真正讓他無法忍受的,是那些被他養(yǎng)活了的香童。
一個個吊著他的褲腿,搞的他跟個奶媽似的。
林鶴把白檀的頭發(fā)遞給他,“感覺他們會比較聽你的話,還是你燒比較合適,抓緊時間。”
唐弈然只能照辦。
“排隊(duì)!”唐弈然提溜著自己褲腿上的紙片香童,隨后其他香童紛紛乖巧地排成一列長隊(duì)。
他在香童的面前,燒掉了白檀的頭發(fā)。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焦糊味,那些煙氣透過香童鏤空的五官飄散而去,香童們一個個似乎有所感應(yīng),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去把那個人給我找出來。”
排在最前頭的香童站直身子,對著唐弈然比了個敬禮遵命的動作,隨后就開始招呼后面的香童一起循著味道領(lǐng)路。
它們的身體很薄,能輕易穿過門窗之類的縫隙。
兩個人跟著他們一路來到了街上,林鶴開始慶幸,外面已經(jīng)天黑了,路上沒什么人,只有偶爾遇到一兩個飯后散步的人,香童們一律機(jī)警地躺在地上裝死還能蒙混的過去。
這要是在白天,又要引起一番轟動了。
香童帶著他們穿過城區(qū),越走越偏,最后來到了一家老廠房門前,一轉(zhuǎn)眼就鉆進(jìn)了門縫里。
林鶴和唐弈然不敢走大門,生怕驚動了里面的人,只能翻過外墻之后爬窗戶。
誰知道兩腳剛落地,拿手電筒那么一晃,唐弈然差點(diǎn)被嚇?biāo)馈?/p>
屋子里全是人形的石膏像!
一個個木木地站著,無一例外對著窗戶的方向,仿佛早就知道他們會來,提前在這里迎接他們的到來。
“嚇?biāo)牢伊?,還以為是真人!”唐弈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這時,林鶴的表情卻異常嚴(yán)肅。
“這就是真人!”他仔細(xì)檢查了一下那些石膏人,有些還沒有干透。
砸掉一塊半干不干的石膏之后,露出了一張人臉。
又是一張漂亮的臉孔。
林鶴摸了摸,還有鼻息,看來這些石膏上面都提前做了出氣的孔。
那么多的受害者被封存在石膏里,而且?guī)缀跛腥硕际桥?,幕后人為什么要這么做?
想到這里,林鶴的腦子里忽然閃出了四個字:美人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