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鼎之內(nèi)的氣味因為這一滴血的到來,都變得興奮不已。
林鶴原本已經(jīng)放棄了,可一閉上眼睛,耳邊就傳來了咕嘟咕嘟的聲音,就好像什么東西沸騰了。
“死去”的氣味重新蘇醒。
各種不同的氣味完美地調(diào)和在一起。
氣味與氣味構(gòu)筑成一副畫,畫中的每一筆顏料,都在它應(yīng)該在的地方,完美又和諧。
骸骨森林也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雨停了。
死去的大鳥飛向枝頭嘶鳴,被吞噬的蟻后重新回到了蟻群之中,靠著嘆息之樹打坐的調(diào)香師們漸漸石化,臉上的表情有如被打碎的雞蛋一般,片片剝落,露出內(nèi)里真實的,痛苦不堪的模樣。
他們被困在這里太久,太久了……
也許該到解脫的時候了。
爐鼎中的氣味盤桓而上,嘆息之樹上,妖異的紅色花朵全部枯萎。
那股引誘著他們自殺的絕望氣味消失了。
白檀的手動了一下,摸著后腦勺坐了起來,林鶴上前查看她的傷勢,只是一個小口子,血也止住了,沒什么大礙。
白檀聞到了空氣中的氣味,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切,“這股氣味,是你調(diào)配的?”
她的眉頭皺了又皺。
“不可能的,靈貓香和雞舌香根本不可能被融合到一起……”
氣味與氣味之間,存在天生的互相排斥。
而靈貓香和雞舌香算是互相排斥中的典型,這兩種氣味混合在一起,不是兩敗俱傷就是雙雙消亡,從沒有人能讓這兩種氣味和諧相處。
可現(xiàn)在呢,這兩種氣味竟然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這點在白檀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有如奇跡一樣的存在。
“果然是天選之人。”
“你在胡說些什么?”林鶴拉著白檀往前走。
白檀掙脫了他的手,“你知不知道,龍為你而來!”
林鶴故意回避這個問題,裝作聽不到。
“想要走出這片森林,最好趁現(xiàn)在,否則那棵樹隨時都會卷土重來。”
白檀的情緒有些激動,她拉住他,“要是能從這里出去的話,我教你調(diào)香吧,你一定能成為最出色的調(diào)香師!”
“我不想學(xué)。”林鶴不想再把自己牽扯進去了。
他熱愛刑警這份職業(yè),他還沒有解開手上的懸案,他還沒有查清父親的死因。
如果說他是不小心踏入這片未知領(lǐng)域的話,那么現(xiàn)在他想要回去了。
“這由不得你!這是你的命!”
白檀繼續(xù)道:“你知道你為什么能從骷髏幻戲圖里出來嗎?是因為那條龍!是它的龍吟聲救了你!可是你想過嗎?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那條龍?有朝一日如果你身處險境,那條龍不顧一切來救你,你會害死它的!”
林鶴握緊拳頭。
“它為你而來,如果你不能變的和它一樣強大,那它終究會因你而死!”
白檀的話語里透露著悲哀,“林鶴,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后一條龍了……”
“不是我讓它跟著我的!”林鶴一直壓抑著的話語在這一刻全部說了出來。
“為什么是我?什么天選之人,是憑什么決定的?憑我這雙眼睛嗎?”
“你那雙眼睛,是天選之人的標(biāo)志,有多少人夢寐以求想要成為你。”
兩個人第一次發(fā)生了爭執(zhí)。
就在這時候,陰沉的天空再次落下了雨滴。
身后的嘆息之樹,又有了要開花的趨勢,兩個人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打算先把目前的爭執(zhí)放一放。
他們不敢耽擱,飛快地穿行在骸骨森林里。
林鶴調(diào)配出來的氣味,支撐不了多久。
如果嘆息之樹再開花的話,他們就會被徹底困在這里。
“前面就是沼澤了。”
空氣中的異香越來越濃重,以至于林鶴都不敢在腦海中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他怕自己回想到血的顏色后,又會不顧一切地回到那里。
林鶴走在前面,是第一個走出骸骨森林的。
很奇怪,森林和沼澤的空氣,并不是流通的。
剛才林鶴身處森林中,還能聞到濃郁的異香,可當(dāng)他一步跨出森林,站在了沼澤之上的時候,那種味道一點都沒有了。
白檀緊隨其后,“剛才真是差一點就回頭了,這味道太古怪了。”
林鶴意識到森林里的味道飄不到沼澤里來,終于松了口氣。
然而,接下來白檀的發(fā)現(xiàn),又讓兩個人的心臟高高懸起。
“請告訴我,這不是我想的那樣!”白檀指著沼澤中高高翹起的一段肢體,打了個冷顫。
那段肢體,是人類的手臂。
因為浸泡在沼澤中,上面沾滿了淤泥。
死者身體大部分都被埋在淤泥下方,已經(jīng)腐爛地差不多了,只有這條手臂暴露在外,常年風(fēng)吹日曬,變得像老臘肉一般堅韌。
“他的手里好像攥著什么東西。”
林鶴說著,便撿起一根棍子,撬開了風(fēng)干的手指。
一只裝著氣味的瓶子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樣一來,這個死者的身份也顯而易見。
“這個人明顯是死在沼澤里的!你看,他手上多處骨折,看上去并不是自殺的。”
林鶴經(jīng)過一番查看后得出結(jié)論,“這個人跟我們一樣,從骸骨森林里跑出來,逃離了自殺的命運,可當(dāng)他來到沼澤之后,還是被什么東西殺死了……”
多年辦案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里不可能只有一具尸體。
心里有了這個結(jié)論,再看向沼澤的時候,果然又發(fā)現(xiàn)了一些殘肢。
那些殘肢大多已經(jīng)風(fēng)干,裹上淤泥,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是尸體。
光是看著這些殘肢的數(shù)量,就能猜測出,那些逃出骸骨森林的人全部都死在了這里,無一幸免。
“這些殘肢的末端,都是撕扯傷,應(yīng)該是被什么東西活生生從身體上扯下來的。”
目前沼澤里藏著什么,他們并不清楚。
現(xiàn)在看來,嫌疑最大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繭了。
林鶴覺得,自己的嗅覺變得比以前靈敏了很多。
他能清楚地聞到繭里有一股惡臭,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白檀說,這是黑暗的味道。
“那些東西早晚都要出來的。”一個聲音從他們的身后響起,嚇了白檀一跳。
“你怎么也在這兒?”
唐弈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他們身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就剛才來的。好不容易把那些文物搶救回來了,結(jié)果等了半天你們還沒出來,我就進來見識見識。”
他看向沼澤中的白色巨繭感嘆著,“挺大陣仗。”
這讓白檀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他知道博物館館長和自己都是調(diào)香師,那么也就知道這個幻境意味著什么。
從來沒有人能順利出去的幻境,他一點都沒猶豫地進來了,鬧著玩兒一樣,就好像這些困難在他眼里都是不存在的,能進去就能出來。
面對白檀懷疑的目光,唐弈然舉起雙手表示清白,“我可不是來害你們的,我就是來看戲的,你別死盯著我,看看那里是什么!”
白檀順著他提醒的地方看去,之間沼澤中央一個特別大的白繭已經(jīng)開始晃動了。
緊接著,一只黑色的手撕開了巨繭,搖搖晃晃地從里面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人形模樣的東西,渾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像是被人當(dāng)頭澆了粘稠的瀝青,每走一步,都有黑色的粘液掉下來。
更可怕的是,那玩意兒的腦袋長反了。
它的臉長在后腦勺上,為了能看清前面的獵物,腦袋朝著各個方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彎下腰,低下頭,后腦勺對著唐弈然所在的位置就沖了過來,明顯是發(fā)現(xiàn)他們了。
唐弈然被嚇得不輕,急忙躲到了林鶴的身后,嘴里高喊著,“人民警察救救我!”
全然沒有了剛才淡定萬分的模樣。
林鶴不知道從哪兒找了跟手臂粗的棍子,用力扎到了那怪物的腦袋上。
那怪物怪叫一聲,不一會兒就化為一灘黑水,沉入沼澤。
“我還以為你有兩把刷子才進來的,搞了半天你就是個拖后腿的啊!”
面對白檀的指責(zé),唐弈然面不改色地回應(yīng),“我確實有兩把刷子,在我們博物館里,可是被稱作熟知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活百科!有什么歷史方面的問題你問我,我全知道,但是打怪嘛……就不是我的強項了……”
他很不厚道地把白檀也往前推了推,“你們上……我可以在后面給你們講故事聽,為你們保駕護航!”
白檀差點沒忍住把他一棒呼死。
那怪物死前的嚎叫聲,喚醒了它的同伴,越來越多的怪物從白色的繭里走了出來。
白檀和林鶴沖上前去血戰(zhàn),就聽到后面的唐弈然在叨叨著:“《異苑》里有個故事,說的是宋文帝元嘉初年,孟州有個叫王雙的人,忽然不想看到光亮。他常常用水打濕地面,自己吐絲造了個繭,在繭里吃飯睡覺,他的妻子擔(dān)心他打開巨繭查看,發(fā)現(xiàn)王雙的身上都是粘液,腦袋能轉(zhuǎn)到后背,手手腳腳往反方向生長,人們以為王雙被鬼附了身,于是就用狗血淋在他身上,一把火燒死了他……”
白檀氣喘吁吁地揮舞著木棒吼了句,“你到底想表達什么?”
唐弈然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我想表達的是,他,他,他,他們都是王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