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汕赫雖發(fā)問，語氣也是誠懇，但眼神卻有些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猶豫片刻，心里極不情愿的吭哧兩聲：“您讓我在丘姥爺身邊坐會兒？”

越是神神秘秘的，這些迷信的人就越是相信，這是我爺爺當年教給我的道理。

丘汕赫面色遲疑，眼看就要拒絕，誰知黃流一把把我拉到了丘姥爺身邊，抓了個小馬扎放在我屁股底下，順勢把我按在了馬扎上。

黃流看著他大舅，一臉訕笑：“我哥們兒也是好意，就讓他陪陪姥爺吧。”

丘汕赫皺著眉頭說了一句泰語，我也聽不懂說的什么，他就離開了丘姥爺?shù)奈葑印?/p>

我環(huán)顧四周，臥病在床的丘姥爺身邊還有一堆親戚朋友，這些人雖守在床邊，但依然是該說說、該笑笑，好像躺在床上隨時都會斷氣的丘姥爺是個空氣人，我看著屋內(nèi)歡快的氣氛就感覺心寒，隨即招呼黃流：“你得讓他們出去會兒。”

這話說的黃流也是一愣。

面對這種極不禮貌的要求，黃流還是咬了咬牙，扭頭向親戚朋友們說了一大堆泰語，雙手合十點頭哈腰的半晌，那些人才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黃流姥爺?shù)姆块g。

片刻之后，房間里只剩下我、黃流、丘姥爺三個人。

我問黃流：“你剛跟他們說了啥？”

黃流面色微苦：“我跟他們說，你是我請來的中國法師，能治好我姥爺?shù)牟。退阒尾缓?，也當是死馬當活馬醫(yī)。”

丘姥爺眼看就要不行，我也不跟黃流計較這么多，就在丘姥爺身邊坐著。

黃流一會兒就待不住了。

“你準備怎么治好我姥爺？”

他語氣很是疑惑。

我郁悶道：“老人昏迷了都不送醫(yī)院，就知道輸葡萄糖，你見過靠輸葡萄糖過日子的？這不是害人性命嗎！你姥爺一家也是心大，我只好先裝一裝煞有其事的樣子，然后找個借口送他去醫(yī)院啦！”

黃流一怒：“你踏馬，剛才說那些鬼話當放屁了？！”

我也覺得剛才裝的有些過了，就有那么一點尷尬，訕笑一聲解釋道：“那可不是胡說，這里頭是有門道的，雖然我也不知道那門道是什么玩意兒，但道理是沒錯的。”

黃流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這泰國的少爺沒見過我們中原農(nóng)村山旮旯里面的事兒。”我擺了擺手，繼續(xù)說了下去。

“過去的屠戶和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的屠戶只管殺豬，過去的屠戶卻是也管白事的。”

我猶豫了一下，問他：“知道白事是啥不？”

黃流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屠戶管的白事和普通白事不一樣，普通白事是喪，屠戶管的白事是兇。”

“什么是兇呢？冤死、枉死、他殺而死，凡是除疾病以外非正常狀態(tài)下的死亡，都是兇。”

“辦這種白事的最后一天，都要請屠戶去到家中坐上一夜，用屠戶本身長年累月積累的煞氣驅(qū)散死者的兇怨之氣。”

黃流沒明白過來：“這跟你現(xiàn)在干的有啥關(guān)系？”

我又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說道：“屠戶嚇走的是怨靈，按老說法，你姥爺身上的……好像也是怨靈。”

黃流一下子炸了：“臥槽……”

黃流這小子，說著唯物主義不信鬼神，還嘲笑泰佬迷信，現(xiàn)在自己倒是對這鬼神之說深信不疑了。

我無奈道：“屠戶都在你身邊了，你還怕個啥，我這可是傳了十代的屠戶，祖上還是劊子手，別說是怨靈，真要有鬼，我身上這煞氣也能給它嚇成個魂飛魄散。”

這話說的是吹牛皮了，我爸為了不讓我入行，從沒讓我手上沾過血，別說是豬，我連只螞蟻都沒踩死過，身上即便是有煞氣，也是全靠祖宗傳下來，真要遇到鬼，說不準還得趕緊跑路……

不過這話一說出口，倒是安了黃流的心。

“那……那怨靈啥時候走呢？”

我看著丘姥爺逐漸好轉(zhuǎn)的臉色，心里估摸著說道：“也快了吧。”

這次我可沒瞎說，病理學角度來講，邱姥爺這種程度不應該是重度昏迷，只要不是重度昏迷，就一定會間歇性的蘇醒，我剛才還看到邱姥爺眼皮兒跳來跳去的，眼皮兒跳而不轉(zhuǎn)圈兒，這是即將蘇醒的征兆。

話音剛落，丘姥爺就發(fā)出了‘哼’的一聲。

黃流興奮極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姥爺醒了，還是因為我說的話成真了。

丘姥爺一醒來，很快就恢復了狀態(tài)，黃流跟他姥爺嘮了兩句，丘姥爺就明白了我的來歷。

“小伙子，多謝你了啊！”

丘姥爺八十多歲的人了，少年當兵，壯年混跡商道，到了現(xiàn)在已有了不小的家業(yè)，理論上來說，這樣一個成功人士的氣是很足的，但不知道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感覺丘姥爺身上氣息有些瓤。

什么叫瓤呢？

軟弱就叫瓤。

看來丘姥爺這次的病，并不是偶然出現(xiàn)的……

屠戶最能感覺到生靈身上的氣息是哪里強，哪里弱，我祖上屠戶傳了十代，先是屠人，現(xiàn)在屠畜牲，感覺生靈的強弱氣息已經(jīng)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丘姥爺，您這家里頭，以前是不是進過不好的東西？”我試探著問出這句話來。

按流程來說，邱老爺接下來就要說出一大溜子鬼事怪事了，當然這些事兒多半是邱老爺自己瞎想出來的，我只要找到他說那些鬼事話中的破綻，想辦法把他送醫(yī)院，這檔子事兒就算是了了。

丘姥爺眼神無奈，嘆了口氣，拍拍黃流的手，才緩緩說道：“我這輩子沒做過啥好事，現(xiàn)在老了，每次想起以前做過的錯事，心里就難受的很……這個事啊，我本來是準備帶進棺材里的，但現(xiàn)在你來了，這事就有了解決辦法，我就把整件事說給你聽。”

我聽完就明白，邱姥爺?shù)男牟〈笾乱苍S就在這件事上了，只要在這件事上想個漂亮說辭，多半就能把邱姥爺騙到醫(yī)院去。

邱姥爺?shù)墓适麻L，但不臭，我聽了兩句就入了迷。

一九五五年，越地戰(zhàn)爭開始，五年之后的一九六零年，年輕的丘姥爺跟著大部隊進入越地。

算上丘姥爺，他們一行總共六個人。

他們的行進路線和大部隊不一樣，大部隊是在南寧集結(jié)，從欽州出發(fā)，一路向南過芒街，到海防，這算是已經(jīng)到了越地境界，但他們走的是幾乎和大部隊背道而馳的一條路——越地另一邊的瀾滄江。

組織上沒給丘姥爺他們派分船只，丘姥爺一行六人就乘著竹筏在瀾滄江上漂，中和越地邊境的瀾滄江段水流湍急，按照丘姥爺?shù)脑捳f，那時候吐的昏天黑地，醒來時就已經(jīng)上了岸。

也算是大難不死。

他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剛好在越、撾、柬的交接地帶，那地方那時候沒名字，現(xiàn)在叫云曬。

丘姥爺和他的五個戰(zhàn)友們?nèi)サ綉?zhàn)火連天的越地，手里也沒幾把槍，原因是他們?nèi)サ侥抢?，本不是為了打仗?/p>

丘姥爺本家是福建人，家中世代從商，有錢的很，稍大些就被送到英國讀書，回來之后本應子承父業(yè)，繼續(xù)做商人，但那時候的丘姥爺滿腔抱負，腦袋里凈是精忠報國四個字，彼時恰逢社會初步安定，越地戰(zhàn)爭爆發(fā)，丘姥爺就瞞著家人投入到光榮的革命事業(yè)中去了。

丘姥爺在英國主修的自然是經(jīng)貿(mào)，但他從小對地理感興趣，輔修的地質(zhì)類學科甚至比主修學科學的還好，那時候組織上正緊缺這種人才，丘姥爺自然被倚重的很。

一九六零年的時候越地戰(zhàn)爭正酣，整個越地邊海岸線都炮火連天，云曬這個鬼地方又恰好在越腹地，他們這一行六人相當于深入敵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