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蜥蜴還沒有巴掌大,一身的鱗片白的發(fā)光,在掙脫了龜殼的束縛之后,順我的腿就往上竄。
我臉都被嚇綠了,可是照著劉三手的吩咐又不能動,渾身哆嗦成了一個,只不過這蜥蜴的四條爪子跟抹了油似的,每次剛爬到我大腿的位置,又“跐溜”一聲滑了下去,幾次都是這樣。
而且它的腦袋一直朝上,像是被我手里的香氣吸引,我不禁動了心思,這一切似乎都在劉三手的算計之中,難道這東西就是水虺?
可是劉三手呢,我轉動著眼珠子朝著他消失方向的密林望去,就看見在黑暗之中,一根細長的竹竿正在一點點朝著我這個方向倒騰,速度極慢,慢的就跟電影里的慢動作似的,好像生怕驚到了水虺,過了好半天總算是倒騰到了面前。
月光一晃之下,那竹竿的頂端竟然系著一根透明的魚線,足有一米來長,底下沒有魚鉤,反倒是墜著一個拇指大小的鉛塊,在空中晃來晃去,直到落在了腳底下那塊墨綠色的龜殼上,竟像是有磁力一般吸了上去,而后竹竿緩緩上搖,就帶著龜殼升了起來。
那龜殼在月光下泛著淡淡墨綠色的光芒,儼然不是凡品,卻在此時,余光處一道白影忽閃而過,緊接著就落在了我的手胳膊上,我定睛一瞧,那水虺竟然直接從地上跳了上來,四肢爪子死死抱著我的胳膊,鋒利地利爪嵌入肉里,我倒吸了口冷氣,咬著牙一動也不敢動,就看著那水虺一點點爬向我的首長,伸長了脖子貪婪地吸收著香氣。
當時掛在魚線上的龜殼就在離我手臂不到半尺的距離,剛才如果再稍微往后拉一點,就會被水虺抓在眼里。
時間一下子靜止,那水虺全身上下冰涼的鱗片讓我如至冰窟,可是之前被抓破的傷口卻已經(jīng)開始發(fā)作,酸痛交加,整條胳膊都失去了知覺。
水虺是毒蛇所化,是天底下毒性最強的生物之一,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平生第一次與死亡如此接近,而那竹竿也停滯在空中,紋絲不動,不知道劉三手這會兒在做什么。
時間在這一刻被放緩,每一秒鐘對我來說都是極度的煎熬,水虺在吸收香氣的同時身體也開始逐漸發(fā)生變化,純白的鱗片隨著香氣的吸收開始一點點變成淡黃,然后又變?yōu)榻鹕?,從金色到胭脂紅,再從胭脂紅變成朱砂紅,到最后成了成為了猩紅,像是有血從鱗片夾縫中滲出。
大腦越來越渾濁,隱隱約約好像就瞧見劉三手正從密林中摸了出來,我咬著牙尖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就在眼睛恢復視線的一瞬間,我在劉三手的身后看到了一群人。
那群人站在林子里,渾身濕漉漉的,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有李嬸兒,大壯,還有王二娘……全都是三岔灣的冤魂,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他們又出現(xiàn)了。
而劉三手對身后的狀況卻一無所知,身體弓的如同一只貓,悄無聲息地朝我一點點接近,與此同時,水虺的身體再一次發(fā)生異變,全身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匯聚到了腦袋,兩根細小的肉冠正漸漸生長。
水虺化蛟已經(jīng)處在最關鍵的時刻,劉三手臉上全都是汗,身體卻不敢妄動,不斷朝我使著眼色,我一個都沒看懂,劉三手臉色一狠直接就要朝我撲過來,卻聽到水潭中卻忽然“嘩啦”一聲,一只慘白的手掌從水面伸出,一把抓住劉三手的腳,劉三手臉色大變,身體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直接被拉進了水里。
我眼睛都紅了,張著嘴想要喊他的名字,可劉三手的腦袋在沒入水中的一剎那,終于做了一個我能看懂的手勢,那就是不要說話。
水面再次恢復平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水虺沒有被剛才的波動所驚擾,腦袋上肉冠的形狀越來越清晰,我強忍著淚水看著已經(jīng)燒到末端的香,身后一聲凄厲的女人笑,卻在此時劃破了山谷的寧靜。
“咯咯……”
那笑聲空靈悠長,忽高忽低,卻在一聲過后再也沒了動靜。
寧聽烏鴉叫,不聽山精笑。
在劉三手遭遇不測后,山精終究還是找來了。
山精是一種不祥之物,對人沒有傷害,可是這一笑,水虺變幻的身形陡然一滯,竟直直地轉過腦袋看向我,猩紅的信子在巨開著的嘴里游動,身子躬作一團,一灘白色的液體從口中激射而出,直直地射在了我的嗓子眼里,腦袋上的肉冠頃刻間化為虛無,從手臂上一躍而下,鉆到水中消失不見了。
像是一塊被燒紅的碳被卡在嗓子眼里,我卡著脖子在地上拼命地翻滾,從喉嚨處傳來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我當時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完了。
我肯定要死在這里了,這深山老林里能發(fā)現(xiàn)我的只有于家廟的村民,等他們找到我尸體的時候,我肯定也是現(xiàn)在這副表情。
劇痛讓我逐漸失去意識,三岔灣的冤魂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身邊,依舊那副表情看著我,好像是只等我咽氣就能將我?guī)ё摺?/p>
我卡著自己的脖子不甘心地朝著水潭看了一眼,忽然就看見一團模糊的黑影從水里走了上來,那個身影很熟悉,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去想他是誰,視線陷入一片黑暗,最后就是徹底的寧靜。
……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在長生當,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記得。
玉姐的眼神冷若冰霜,在看到我睜眼的一剎那轉身就走了,我想問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卻發(fā)現(xiàn)嗓子里說不了話。
直到第四天的時候,一些記憶回到我的大腦,我迫不及待地抓著玉姐問劉三手的下落,玉姐卻冷哼一聲,“牽羊不成反被羊頂,他是被自己的貪心害死的。”
劉三手到底是死了。
我坐在床上失了神,腦子里盡是他沉入水底前對我做的那個手勢,這已經(jīng)不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證死亡,可是依舊無法承受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眼前消逝,特別是這些天與他的朝夕相處,讓我打心底覺得他的本性沒有之前預想的那么壞。
“我早就告訴過你,憋寶牽羊是提著腦袋做事,稍有不慎就會死于非命,劉三手死有余辜,你不要再為他的事情傷神,好好休息,準備一下半個月后的盜門掌舵大會,你替八爺出席。”
說完之后轉身就走了。
這次回來之后玉姐對我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很大轉變,我心知她是為了劉三手的死在怪我,就沒有多說話,腦子里一直回想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深山里的水潭,陷入昏睡的村莊,水底的女人,化蛟的水虺,害死劉三手的那只手,以及在我意識消失之前的那道黑影。
包括我是怎么回來的,玉姐肯定知道,只是她對此事緘口不提,我也無從得知。
于家廟是個很奇怪的村莊,處在川西的深山腹地,卻祭拜女媧大神,所有的一切歸結起來都是那座土廟起因,女媧的神像我見過不少,可是像那般赤身裸體懷抱嬰兒的我還是頭一次見,而且那嬰兒……
一道靈光在頭腦中閃過,我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到樓下的時候玉姐已經(jīng)走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搜索所有和女媧廟有關的信息,從下午查到深夜,最終鎖定在了一個網(wǎng)名是一串數(shù)字的網(wǎng)友發(fā)帖上面。
帖子里是一張照片,照片中出現(xiàn)了一個赤身裸體懷抱嬰兒的女神像,只不過要比于家廟后山那個大上許多,輪廓十分清晰,女神像雙目微睜,目光朝向懷中嬰兒,那嬰兒閉著眼身體蜷縮成一團,宛如新生。
我緊緊盯著照片中的嬰兒,握著鼠標的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在三岔灣時爹懷里抱著的泥胎一次次浮現(xiàn)在腦海,竟和照片中的一模一樣!
在照片下面還有一段話:重走黃河古道,偶遇奇怪土廟一座,有人認識這是哪位神靈嗎?
只不過這篇帖子似乎沒有什么人關注,回復寥寥無幾,也沒什么營養(yǎng)。
發(fā)帖時間是在三年前,我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把自己的電話留在下面,希望樓主能夠看到。
完事之后我給爹打了電話,卻是關機狀態(tài),看了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1點多了,爹娘肯定都睡了,自己也關上電腦回到床上卻左右睡不著,耳邊回響著季宗卜對我爹說的那句話:若是這泥胎睜眼,大羅金仙下凡都救不了你。
泥胎怎么可能會睜眼,若是睜眼,那豈不是變成了真正的童嬰?
睡夢中,一陣冷風吹在臉上,頓時睡意全無。
我揉著眼睛發(fā)現(xiàn)窗戶好像沒關,外面呼呼的刮著大風,給我凍的直起雞皮疙瘩。
掙扎著下了床去把窗戶關上,可是轉念一想,不對啊,三伏天的這風怎么這么冷,與此同時,身后一陣滴滴答答的水聲突兀地在房間里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