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北門北邙道,喪車轔轔入秋草。
千金立碑高百尺,終作誰家柱下石。
山頭松柏半無主,地下白骨多于土。
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游。
——《北邙行》唐、張籍
周末沒事,我靠在床頭捧一本《洛城紀事》閑看,一首首關(guān)于邙山的詩詞,都是那么陰森神秘。
我雖生于邙山腳下,卻是在洛城最南邊的新區(qū)長大,對北郊的邙山不甚了解。
只聽說過“生居蘇杭,死葬北邙”,邙山自古以來都是第一風水寶地,號稱地下天國,方圓百里全是古墓。
如今,我身在北大學城,邙山近在咫尺。
“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游……”我看著張籍的詩詞,不由地念了出來,心生共鳴。
天哥在被窩里蒙著頭含含糊糊地說:“這句詩的意思是,想不開的時候就上邙山看看那一座座的墳?zāi)?,哪怕是天子,死后也不過一堆黃土!”
“我可沒有想不開。”我放下書,對天哥講,“今天上午在文具店碰見秦教授了,她說玉蟬來自邙山風家。”
“啥?”天哥一聽這話,激動地鉆出被窩,一頭撞在了床楞上,揉著腦袋罵道,“操!你身世查明了?”
“你那么激動干啥……”
“我就說吧,秦教授果然牛!”天哥一副崇拜的樣子。
我還以為他是為我高興。
“對了,我有個高中同學就姓風,叫風華。那小子人很逗,學習成績好,考上了西北的一所名校,跟咱不是一個檔次。”天哥隨口說道。
“他家是哪里的?”我好奇問。
“就是邙山的呀!”
“怎么可能?秦教授說,邙山只有一個風家。”
“啥意思?”
“意思就是,風家一脈單傳,沒有叔伯之類的,沒有另一個家庭。”我突然覺得有點亂,就沒再繼續(xù)說下去,岔開話題問天哥,“天哥,你那個叫風華的同學,是正常人嗎?”
“人家能說會道,還是班里的干部,比你這個悶瓜正常多了!”
“哦。”我點點頭,凌亂。
感覺聽來的兩種言論完全不搭。
周末懶散,吃過午飯已是下午三點。
我和天哥走出校門,北上邙山。
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可天哥非要拉我去,他覺得事情很簡單,說我和他那個同學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說得讓人無可反駁,一切似乎順理成章。
在校門口叫了輛三輪車,二十分鐘就到了邙山腳下。
邙山海拔不高,主要是很長,像一條臥龍盤睡在洛城北界,連綿二百多公里,和普通的高山險峰不一樣
所以我站在邙山腳下時,根本感覺不到那種氣派,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山區(qū),山上坐落著許多小村莊。
我和天哥往山上走了沒多久,在一個岔路口處瞧一塊大石頭,上面刻著三個字:“九凹村”。
天哥指著大石頭吆喝:“對對對!就是九凹!我那個高中同學就在這個村里??!”
“這名字聽起來怪怪的……”
“村名嘛,奇怪的多著呢,這算啥!”
“村名都是有來源的,像那些陳家灣、李家溝什么的,代表著一個姓氏族群繁衍生息之地,九凹有啥寓意?”
“你操這閑心干求!”天哥拽著我離開大石頭,朝村里走。
村子看起來很小,一眼望去沒幾戶人家,可能是因為山區(qū)地形的緣故,村子建不了那么大。
有個小姑娘蹲在地上玩石子,天哥走上前粗聲粗氣地詢問:“喂,小丫頭!哪個是風華的家?”
小姑娘仰頭嗲嗲地說:“不告訴你!”
我差點笑出聲,這小姑娘太可愛了,眼神和語氣分明是在說:有求于人就要有禮貌!
天哥竟然跟小孩兒斗氣,伸手撥了下小姑娘的辮子,壞笑道:“哎呦,真是人小鬼大呵!你不說的話,哥把你擺好的石子全弄亂!”
“別逗人家了。”我推了下天哥,蹲下來好聲詢問,“小妹妹,我們是風華的朋友,來找他玩。”
“風華哥哥去大西北啦!”小姑娘頭也不抬。
我竟把這茬給忘了,真是無言以對。
正想找個別的理由問話,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婦女的喊聲:“風鈴——風鈴——!”
小姑娘起身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風鈴?”我和天哥對視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這小姑娘竟然姓風,怪不得她叫風華哥哥那么順口。
“阿姨,這是風家嗎?”天哥上前大大咧咧地詢問。
“你們是?”阿姨反問。
“我是風華的高中同學,正好路過這兒,來混一口水!”天哥嘴邊話真是多,一點也不認生。
阿姨也很熱情,招呼我們進屋坐。
樸素的農(nóng)家小院,雞窩、平房、掛著辣椒串的屋檐,看起來寧靜祥和。
進屋后,阿姨端來兩杯水,問我們:“在哪上學的?”
“洛北大學。”我和天哥異口同聲。
“洛北大學好,離家近,不像風華那小子跑到大西北,一年也難見一次面。”阿姨談吐文雅,雖是一副鄉(xiāng)下人的打扮,也能看出有些文化,估計年輕時候是位知青。
我點頭附和,不知怎么接話。
面對一個陌生女人,還有可能是自己的母親,這種感覺難以言說。
在我心里,其實并不是很在意血緣關(guān)系。
只在意被扔在草叢里的無情,或是無奈。
天哥放得開,夸夸其談,跟阿姨聊一些風華的事情,越聊話題越多。
我看看表,五點了,就拍了拍天哥,意思是該進入正題了。
天哥心領(lǐng)神會,話鋒一轉(zhuǎn)直言道:“阿姨,有樣東西想讓您看看。”
我配合地想要拿出玉蟬,結(jié)果摸了半天,怎么都找不到玉蟬。
天哥朝我擠擠眼,讓我快點,我搖搖頭,急得手心直冒汗。
我從小玉蟬不離身,要么裝在背包的最里面,要么放在有拉鏈的口袋里,基本不可能丟。
而且王姨跟我說過,玉石和人體接觸久了會有靈性,只會碎而不會掉落。
天哥急了,大嗓門問:“玉蟬呢?”
“……”我說不出話來。
記得在三輪車上的時候玉蟬還在,下車后步行上邙山就沒再注意了,但是一路上也沒見過幾個人,身邊更是沒人經(jīng)過,不可能被人摸走。
非要說有誰接近過我,就只有剛剛那個小姑娘了。
“什么玉蟬?”阿姨語氣平靜,明顯從未聽說過。
“阿姨,實話說吧,我們今天來你家就是想問問,十八年前你有沒有丟棄過一個孩子?”天哥心直口快。
他講得太直接了,讓我心里一慌。
阿姨卻笑了:“我家風華今年十八歲,獨生子,我十八年前怎么會丟棄一個孩子呢?”
“這個……”天哥頓了好幾秒鐘,一拍腦門,“對?。∮植皇请p胞胎,一年怎么可能生兩個孩子!”
我尷尬得要死。
如果天哥早點跟我說他同學十八歲,我根本就不會來。
在宿舍的時候我就想跟他解釋這個問題,可當時覺得很凌亂,就沒再細說。
今天這一趟,白跑了。
告別阿姨,我和天哥慢悠悠地往山下走,情緒低落。
天哥邊走邊罵:“看錯秦教授了,真虛偽,不懂裝懂,騙你來邙山還弄丟了玉蟬!”
我低頭不語,心里也很生氣。
秦教授說風家人身份特殊,可我今天一見,跟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阿姨很賢淑,女兒很可愛。
“阿姨,女兒……”我走著走著猛地停了下來,“好像不對!”
“啥不對?”天哥問。
“你記不記得阿姨剛才說,風華今年十八歲,獨生子?”
“好像有點印象,咋了?”
“她不是有個女兒嗎?”
“應(yīng)該是口誤吧。”
“父母怎么可能會犯這種口誤?”
“你的意思是……”天哥咽了口唾沫,臉色有點不好看。
“我也講不清楚,感覺哪一環(huán)節(jié)有點不對勁。”我撓撓頭說,“要不咱在再回去看看?”
“現(xiàn)在回去不太合適吧?”
“那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