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爺爺房間門口，爺爺在堂屋桌子上吃早餐。

“三叔，陳澤回來啦！”外面?zhèn)鱽砦覀兏舯陉惡赀_的聲音，我要叫聲達叔，跟我爸從小玩到大的。

我沒見過我爸，但我知道我爸的名字叫陳澤，我現(xiàn)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覺，反正高興不起來。

小時候我特別希望我爸媽能回來，那樣的話，我就能有爸媽，爺爺奶奶也沒那么辛苦，但我知道那不可能的，因為大家都說他們死了。

長大以后，我懷念過他們，但是村里人和我爺爺奶奶都說我爸媽是特別好，特別孝順的人，所以我懷念他們。

但我聽到這一個聲音的時候，我心里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恨他們。

為什么一走二十年？為什么二十年沒有一個電話？為什么二十年沒有一點音信？

我沒出門去看，還是站在門口。

爺爺手里停下吃面條的動作，隨即又接著吃，沒有動，也沒有應話。

沒幾秒鐘，三個人走進了堂屋。

兩個人我認識，是我村里的叔叔輩，其中有一個我沒見過的，估摸有一米七五，頭發(fā)很短，我們兩確實有五六分的像，他穿著一套中山裝，看起來很精神，身上有一個老舊黑色的挎包，跟他一點也不搭配，挎包上還有一個太極圖，跟我昨天在奶奶柜子里看的那兩個挎包一模一樣。

我想這應該就是我的父親，他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嘴唇動了幾下，卻沒有說話，走到堂屋的八仙桌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達叔他們見我和爺爺?shù)谋砬?，似乎意識到我們并不是很歡迎我父親回來，他們也收起了笑容。

達叔正想開口勸，爺爺猛的一下把裝面條的碗砸在我父親頭上，大吼一聲：“滾！”

我父親身上被灑了一身的面湯，爺爺沒吃完的面條還掛在他頭上、身上，他卻硬是沒動一下，依然跪在地上沒動。

“三叔，您消消火，陳澤這些年沒回來，也沒有一點消息是不對，但是您想想他以前，多孝順的一個人，他沒回來肯定是有原因的，您先聽他解釋。”達叔說著快步走到我父親身邊，用腳輕輕踢了我父親一下，示意他趕緊認錯。

我父親卻依然不開口說一個字，只是跪在那里。

屋里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達叔只好繼續(xù)在一邊打圓場，但是我爺爺和父親兩個人都不說話。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我心里是希望我父親說一個理由出來的，但若是他說不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也不會原諒他。

達叔示意另外一個人去叫人來勸，我爺爺卻說話了：“別去叫了，全村的人來了也沒用，他今天別想留下來。”

“我去找人！”我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父親，對我爺爺說道。

達叔還以為我去找人來勸我爺爺，示意另外一個人跟我一起去。

爺爺卻回了一句：“你去問問你建成叔、興昌叔、正奇叔、偉才叔，看看他們有沒有時間，有的話最好他們幾個，沒有時間的話，只要不屬雞，隨便找。”

我看到父親明顯顫抖了一下，而后額頭頂?shù)降厣?，道?ldquo;爸，小易有個弟弟，三歲了，所以我才回來的。”

我本來想走的，聽到這一句話，又停了下來。

爺爺張了張嘴，掏了根煙出來，把一根煙抽完才說道：“那你想回來就回來，給你媽守孝三年。”

我聽爺爺說完，轉(zhuǎn)身出了堂屋門，去找了爺爺說的那幾個人，爺爺在村子里的人緣很好，輩分也高，他們聽我奶奶去世了，都一口答應了下來。

等我回來時候，家里已經(jīng)有很多人，都是村里人，聽說我奶奶過世，來幫忙的。

而奶奶的棺材一直都沒抬下來，一直在等我最后叫來的正奇叔，之前叫的三個都已經(jīng)先過來了。

奶奶的白事辦的小，幾乎可以說沒辦，中午的時候，來幫忙抬棺的人一起吃了個飯，下午就下葬了。

父親扶棺，扶棺并不是扶住棺材，而是要‘推’著棺材，表示舍不得、懷念逝者的意思。

我頭頂帶著白布，手里拿了一個草綁的墊子，一路在前面跪著，他們靠近了，我就往前走五六步跪著，一直到后山爺爺挖好的‘陰井’處。

一直到把奶奶的白事處理完，也只用了一天的時間，連農(nóng)村常見的‘哀樂’都沒有放。

我心里覺得這樣做不好，但我想起爺爺說過，這是他跟奶奶商量的決定，所以一直沒有反對。

父親住了進來，沒事喜歡找我聊天，我每次都在等著他解釋，解釋為什么離開二十年，但是他從來不說，而我每次聽兩三分鐘就會走開。

爺爺最近總是坐在門口抽煙，沒事就去后山看看奶奶，也變得沉默少言。

家里三個男人慢慢變得越來越沉默，就這樣過了十來天，有天晚上睡覺以后，我突然開始做噩夢。

我夢到奶奶被人用鐵鏈鎖著，泡在血池里面，奶奶很痛苦，叫我快走，我跳下想把奶奶拉上來，可是我跳下那個血池以后，感覺整個人像陷進沼澤似的，開始緩緩往下陷。

我全力掙扎，卻越陷越深，直到那個血池已經(jīng)徹底將我淹沒，我看不到任何的東西，也呼吸不了，感覺已經(jīng)就要窒息而亡，我的意識也慢慢的開始變得模糊。

“轟……”

我似乎聽到一聲巨響，然后就有一只手抓住我，一把將我從那個血池里提了出來。

當我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是我父親，而我也已經(jīng)不在夢里，而是躺在床上，全身都是冷汗。

“做噩夢了？”父親關心的看著我問道。

我點點頭：“夢到奶奶了。”

父親突然臉色大變，直接沖出了我的房子，然后我聽到堂屋開門的聲音，似乎是父親出門了。

我套上鞋子，跟著沖出了房間，看到父親朝著后山跑了上去。

“怎么了？”爺爺這時候也從房間里出來，身上還穿著保暖衣。

我?guī)拙湓挵褎偛虐l(fā)生的說了一遍，爺爺也是臉色大變：“拿鋤頭、鏟子，還有你奶奶給你的那量天尺，去你奶奶墳上。”

爺爺說著回了房間，我見他打開了那個老舊的柜子。

我也沒問，但是看爺爺和父親都這么著急，還是按照爺爺說的話做了。

我接受過專業(yè)的訓練，等我拿好東西，爺爺才剛剛準備好，我和爺爺拿著電筒朝后山跑去。

后山其實跟我們這村子的祖墳差不多，因為大家都說這里的風水好，所有只要家里有人過世，大多都會葬這后面。

等我和爺爺趕到奶奶的墳地時，父親正在徒手扒奶奶墳上的土，已經(jīng)扒了一大塊下來。

父親回頭見我們上來，從我手上接過鋤頭，朝著奶奶的墳頭上就鋤了下去，一大坨土就被扒拉了下來。

爺爺也拿著一把鋤頭幫著挖。

我其實到現(xiàn)在都是一頭霧水，怎么好端端的，就因為我做了一個噩夢就要來挖奶奶的墳，算什么事？

我正想要問，突然看到奶奶墳里面開始往外面冒血，鮮血混著泥土，頓時就被攪成了血紅色的泥漿。

爺爺和父親就好像沒看那些鮮血似的，還在挖。

我見爺爺和父親也沒有解釋的意思，抬起鋤頭跟著開始挖。

當我們挖出棺材的時候，下面就像泡在水里似的，泥巴全是血紅血紅的。

我們?nèi)齻€人合力把棺材給起了出來，直接把棺材板給撬了。

但是棺材里面不是我奶奶，而是一棺材的鮮血，泡著一個紅色的小棺材。

“他們找來了！”爺爺喃喃低語，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父親看著那紅色棺材，眼中的神色復雜，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拿著鋤頭轉(zhuǎn)身就進了樹林子。

我看著父親的背影，他并沒有走遠，而是就近找了一些樹藤，幾鋤頭下去就把那些樹藤給砍斷，然而用力將那些樹藤給拉扯下來，幾跟比較細的樹藤纏到一塊，做成兩條藤繩。

“小易，幫我把這棺材抬出來。”父親神色嚴肅的對我說道。

我本來不打算去的，但是一直站在棺材前的爺爺看了我一眼，對我點點頭，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爺爺那一眼很復雜，我沉默了一秒，還是走過去。

我和父親伸手進棺材的時候，我感覺到那棺材里面就像冰箱的冷凍層似的，我心里奇怪，卻沒有說話。

我剛要伸手抬，父親說話了：“先別動，現(xiàn)在抬不了。”

我稍微有些不耐煩，我心里還在生他的氣，卻還是聽了他的話，等著他的指示。

父親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盒子不大，跟火材盒的大小差不多，打開以后里面是紅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父親嘴里碎碎念了幾句，用手沾上一些紅色的東西，然后快速在那紅色的小棺材上涂寫起來。

“啊……”

紅色的棺材中猛的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里面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嘭……”

“嘭嘭嘭……”

隨著那慘叫聲，紅色小棺材里面似乎有東西在敲打棺材。

“里面有人？”我當時壓根沒有往別的地方想，這跟我接受的教育有關，我不信鬼神，至少現(xiàn)在是不信的，我當時就想要去把那紅色小棺給撬開。

一直在邊上看著的爺爺拉了我一下：“你見見也好，你接下來的路就不太平了。”

我正奇怪爺爺這話，爺爺手里拿了一片柳樹葉，在我眼睛上擦了一下，那柳樹葉涼涼的，上面還有水，擦在我眼皮子上，感覺就像花露水，讓皮膚很清爽。

“這是什么？”我眨巴一下眼睛問爺爺。

“看那棺材！”爺爺?shù)恼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