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鎮(zhèn)江府西津渡古鎮(zhèn)在霧氣蒙蒙中蘇醒過來。
位于康家糧莊分號的一處碼頭上,??苛耸疑檀?,上面裝滿了一石石糧食,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左手捧著《春秋》,右手捧著范蠡的《計然篇》,正在一心二用的研讀。
青年坐于碼頭旁的青石岸邊,絲毫不受碼頭搬運(yùn)工來往嘈雜的影響。
這青年名叫康大勇,又名康大茂,是洛河康店“康百萬”家族第十二代傳人,這里的人更喜歡喊他“大茂”,這樣便覺得親切。
“大茂,出事了,江面上又翻船了。”一個小伙兒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過來急著說道。
“又翻船了?這個月第三次了,快,把最后這兩船糧食全部卸到碼頭,先去救人。”康大茂立刻站起來說道。
“少東家,萬萬不可呀,老爺已經(jīng)吩咐了這十船糧食務(wù)必按時交到洛河糧倉。”
“孫掌柜,聽我的,卸糧救人,有事我擔(dān)著。”康大茂一擺手,果斷制止了駐店掌柜的勸阻,年紀(jì)輕輕的他早已有了果斷處事的能力。
“每艘船留下兩人,其余人上船跟我去救人。”康大茂說完把兩本書揣進(jìn)懷里撩起長袍就率先登上了船。
四月的風(fēng)夾雜著水氣吹在臉上還是讓人渾身冷顫,江面水急浪大,康大茂站立在船前,浪尖拍打著船頭,他身上的長袍早已經(jīng)被江水打濕,只是他皺著眉頭,一雙沉穩(wěn)銳利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前方。
這時,港口同時駛出的還有一艘紅色救生船,救生船是他們這種普通貨船的兩倍之多,船上站著十來個精壯青年,青年們統(tǒng)一穿著胸前印有黑色龍王圖案的水兵服,個個威風(fēng)凜凜。
“大茂!”
“大斌,你怎么會在這救生船上?”
“我爹給救生會捐了些銀子,我就被破格錄取了,嘿嘿。”叫大斌的青年拍了拍自己胸口的黑色龍王圖案臉上顯得很是得意。
“你得意什么個勁,不就是捐銀子嗎,明天我就去捐。”大茂很不服氣的說,都是血?dú)夥絼偟哪贻p人,誰都不會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尤其是這種公益事業(yè)。
康大茂口中的大斌比他小兩歲,是鎮(zhèn)江府有名的瓷器大王沈玉海的兒子,自從康大茂從洛河來到這鎮(zhèn)江府,兩個聰明絕頂,意氣相投的人就玩熟了,一起釣魚、游船、談古論今。
“大茂,我姐現(xiàn)在在家畫她的九轉(zhuǎn)玲瓏梅花瓶呢,等下救完人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大斌打趣的說,說完自己嘿嘿一笑。
“就在前面,看見了,先救人。”康大茂剛想答應(yīng),這時他一直望著前面的雙眼正好看到了前方不遠(yuǎn)處江面上側(cè)翻的船只,此時也只能看到大半個船帆了。
漂浮的貨物,掙扎的落水者,一聲聲慘叫驚呼聲,遠(yuǎn)遠(yuǎn)看去,江面一片混亂。
三只船率先靠近翻船,開始救援,很快又有別的路過船只也加入救援行列,折騰了半天,江面終于歸于平靜。
落水者家屬也都紛紛趕到了岸邊,一臉焦急的望著江面,人群中有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顯得格外清目。
女孩臉如凝脂,眼眸慧黠,身披白色牡丹煙羅軟紗,逶迤白色拖地?zé)熁\梅花百水裙,身系軟煙羅,只是她此刻眉頭緊鎖,焦急的望著江面,這江中正有兩個讓她焦急等待的人。
落水者漸漸被送到岸邊和家人團(tuán)聚,看著他們破涕為笑的溫暖一幕,康大茂便覺得自己做的值了,他和大斌分別從船上跳了下來,一同朝貌美女孩跑了過來。
“姐!”
“洛君!”
兩人異口同聲的喊道。
“你們兩個還真是不讓人放心。”沈洛君嬌斥了一句,她頓時眉頭舒展微微一笑。
這頃刻一笑卻把康大茂給看醉了,他癡癡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姐,你好歹也是我們沈家大小姐,你看你胳膊上還沾著顏料,就怕別人不知道你是畫畫的似的。”大斌一指沈洛君白皙的胳膊說道。
“呀!剛才出來的急了,還不都怪你,盡讓我和爹擔(dān)心,一邊兒去。”沈洛君慌忙拉過薄紗遮住手腕沾染的顏料。
康大茂站在心怡女子面前頓時拘謹(jǐn)了許多,他站在原地?fù)狭藫虾竽X勺傻呵呵的樂著。
“看到大茂這就立刻趕我走了???好,我回去告訴爹,說我姐偏心。”大斌在一旁調(diào)侃著兩人,說完就真的識趣的走了。
康大茂簡單和沈洛君說了一聲,他趕緊回到岸邊沖自家商船吩咐道“你們回去趕緊裝糧上船,我爹要是問責(zé)就把今天的事如實(shí)相告,我相信爹也會支持我這么做的。”
大斌溜了,沈洛君卻默契的沒有離開,她靜靜的等在那里,望著康大茂的背影。
江風(fēng)徐徐的吹,康大茂和沈洛君并肩走在江邊。
“書看的怎么樣了?明年的科考你有信心嗎?”沈洛君轉(zhuǎn)頭問道。
“還行吧,只是我不愿登科入仕,現(xiàn)在卻是為了康家,為了父親,父親認(rèn)準(zhǔn)了以我們康家的財力和人脈,我一旦進(jìn)入仕途便可扶搖直上。”康大茂說著一臉苦笑的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一門心思都想創(chuàng)業(yè)經(jīng)商,這或許就是你們康家祖祖輩輩流淌在體內(nèi)的經(jīng)商血液吧。”
“還真是讓人苦惱??!”康大茂雙手交叉置于腦后,悠閑的走著,嘴上雖然這么說,他的心此刻是寧靜的,因為有了旁邊女孩的陪伴,他便覺得生活有了意義。
“不要輕言放棄。”沈洛君認(rèn)真的說。
“待我考取功名就娶你可好?”康大茂忽然轉(zhuǎn)頭看著沈洛君認(rèn)真的說。
沈洛君心中一顫,這表白有些太過突然直接,讓她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她羞澀的低下了頭,臉上一陣紅霞。
微風(fēng)吹動著衣衫,沈洛君的一雙細(xì)嫩柔滑小手搓揉著肩上滑落而下的細(xì)羅衫,不敢抬頭再看康大茂。
第二日一早康大茂準(zhǔn)備白銀百兩,直接命店里的伙計捐贈到鎮(zhèn)江府救生會,成功進(jìn)入救生會救生員行列。
救生會的院子里,沈洛斌拉著康大茂指著院中古里古怪的東西滿臉興奮的說:“大茂,這是我們和官府共同研發(fā)的新型治河器械混江龍,準(zhǔn)備今天下水。”
“混江龍?如果我沒記錯,明朝宋應(yīng)星著的《天工開物》一書中,記載了混江龍,它應(yīng)該是一種觸發(fā)水雷才是。”康大茂仔細(xì)端詳著眼前的這個器械,根本不是水雷構(gòu)造。
“這我就要給你普及一下了,我們這款混江龍專門用來清理江底泥沙,把河底淤泥攪起,水中泥沙攪渾,乘水流輸。”沈洛斌撫摸著器械得意的說道。
“混江龍”刷蕩沙泥的治河工具,木制,徑一尺四寸,長五六尺,四面安鐵葉如卷發(fā),重三四百斤,沉入水底,船掛繩索,以船為動力,刷蕩水底沙泥。
下午,鎮(zhèn)江府西津渡口站滿了人,“混江龍”在一艘大船牽引下正式下水。
康大茂和沈洛斌立于船頭,兩個年輕人一臉興奮,能為了河運(yùn)工程出一份力,造福鎮(zhèn)江府百姓是他們這些年輕人的驕傲。
大船開動,漸漸遠(yuǎn)離渡口,駛向江中,江面上一陣歡呼,在“混江龍”的刷蕩下,江底飛沙走石,暗潮洶涌,平靜的江面下隱藏的卻是危機(jī)四伏。
“爹,您怎么也來啦?”沈洛君轉(zhuǎn)頭看著身后的沈玉海問道。
“這么大的事,我能不來嗎,再說你弟這也是給咱們沈家增光,只是,今兒早上開始我的右眼皮直跳,我實(shí)在是不放心吶!”沈玉海揉了揉眼皮擔(dān)心的說道。
正在這時,出了禍?zhǔn)?,江底?ldquo;混江龍”被什么東西絆住,系在船上的絞索立刻被繃直了,大船一陣猛烈的晃動,站在船邊的康大茂一頭栽進(jìn)了江里,瞬間被江水吞沒。
江岸邊的人們看得清楚,紛紛發(fā)出一陣驚呼。
沈洛斌一見好友沉入江中絲毫沒有猶豫,他立刻跳進(jìn)了江中去救康大茂。
“斌兒……”沈玉海在岸邊大聲呼喊,他想阻止兒子可是離得太遠(yuǎn)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人屏住呼吸。
終于,江面露出一個腦袋,竟然是康大茂,船上的人立刻放下繩子讓康大茂抓住。
溺水的康大茂頓時失了方寸,他在水里一陣掙扎,覺得身體被從下面狠狠往上頂了一下,他就按著下面的東西拼命朝水面躥,終于抓住了扔下來的繩子。
在岸上的眾人看到江面這一幕都是一陣心顫,此刻,沈洛斌正用腦袋用力往上頂著康大茂的身體,就在康大茂快要出水面的時候他竟然用力按了一下水中沈洛斌的腦袋。
大斌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腦袋再也沒有浮出江面……
沈玉海癱軟在地上,兩眼無神,口中喊著:“兒??!兒?。喊?!”痛徹心扉。
待康大茂回到岸邊,沈玉海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指著康大茂咬牙切齒的說:“是你,是你害了我兒,我沈家與你勢不兩立。”說完搖搖晃晃的離開了,整個人像失了智。
再看沈洛君,她眼神呆滯,只是看了康大茂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走時一臉冷漠。
康大茂坐在地上,嘴里只有一句話:“是我害了大斌。”
從此,沈、康兩家結(jié)下了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