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鬼的地方,更是如此。
人若起了紛爭,有了沖突,大多會找警察;而鬼怪也有鬼差。而倘若人與鬼怪起了沖突,那相對就麻煩多了,這其中也需要有相應(yīng)的專業(yè)人士來處理,從前那會兒,叫鬼衙門,而現(xiàn)在,是人們在口中常提到的陰陽事務(wù)所。
我叫葉三陽,明萬歷年間,老祖宗葉廣創(chuàng)立璇璣閣以來,老葉家的子孫便以此為生,長居住于潼關(guān)禁谷下泉小鎮(zhèn)。
據(jù)說老祖宗曾經(jīng)是錦衣衛(wèi)副千戶,在當(dāng)時是從五品的大官?,F(xiàn)在每當(dāng)我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我的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了老祖宗一身飛魚服,手握繡春刀的颯爽英姿,那真叫一個帥氣。
可是據(jù)說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老祖宗后來借著一個秘密的任務(wù)脫離了錦衣衛(wèi),至于為什么最后來到了下泉鎮(zhèn),成立了璇璣閣,這其中可能還有著一段我不知道的隱情。
潼關(guān)本為畿內(nèi)首險,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而秦嶺下泉周圍山連山,峰連峰,谷深崖絕,山高路險,是為關(guān)中平原上的鬼門古伏尸路。
中國大地上有九大鬼門,分別對應(yīng)著九幽鬼界,而每一道鬼門,都有那么一個傳承了不知道多久的世家在鎮(zhèn)守著,唯有這條伏尸路,幾易其主。
北斗注中有云,秦嶺中鬼道,百畜入則無蹤,白日黑煙,唯持陽火可入。
什么是陽火?古人云,天之陽火有二,其一,太陽之火;其二,星精飛火,也就是隕石落地帶來的火,這兩種火,太陽之火也就算了,根本不可能。星精飛火,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所以想入這鬼道,那是絕不可能。
這話正說明這鬼門鬼道之處的兇險,所以這處地方時常會出現(xiàn)一些奇奇怪怪聳人聽聞的事,當(dāng)?shù)厝碎T口掛的門神也不是秦瓊尉遲恭,而是清一色的抓鬼鐘馗,而每當(dāng)七月半的中元節(jié),當(dāng)?shù)氐淖舾鼤p少外出,以求平安。
然而,正是這種陰暗齷齪之地,對于游走與陰陽兩界的通陰之人來說,卻是大顯身手之處,是以秦、晉、豫三省之中,風(fēng)水方士,奇門五行,最是常見。
而相對于人的江湖,身處陰司的鬼界更加的兇險,所謂鬼哭神愁,連神仙都犯難的主,與之打交道,更是要打起一萬分的精神,要不然下一個進鬼門關(guān)的人,就是你。
我們?nèi)~家人丁不旺,常年陰氣纏身,能夠延續(xù)到我這一代,已經(jīng)是很不錯了。
不過現(xiàn)在年代變了,大多數(shù)人都抽身離開了這個行當(dāng),畢竟與鬼打交道的事務(wù)所,難免有時要身入陰司,是一件非常勞心勞力的事,而且要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還不如隨便去給哪個公司老總擺個風(fēng)水局來的錢快。
在我老爺子之前,我們?nèi)~家賺的,就是這種討命錢。
我的老爺子受夠了這種苦,不想讓我步其后塵,所以自打我出生起,就和母親住到了外婆家,而他也慢慢收了璇璣閣的路子,甚至不再接單子。
在我七歲那會兒,古董收藏?zé)岢掷m(xù)升溫,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人都開始往秦嶺大山深處鉆。
那個時候,老爺子就嘆了口氣說了一句話,又到了百鬼夜行的時候了。
現(xiàn)在我還模模糊糊的記得,那是夏天的一個傍晚,家里忽然來了個打扮奇怪的人,和我的老爺子在客房一直談到了第二天天明。
第二天,我就看到老爺子收拾起了一身裝備,帶上了兩個伙計,不顧母親和匆匆趕到的外婆的苦苦挽留,走出了璇璣閣,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關(guān)于我的外婆,那也是秦嶺山區(qū)一名家喻戶曉的人物,人稱無常奶奶。
為什么叫無常奶奶?
陰間有黑白無常,那是根據(jù)閻王生死簿到陽間拿人魂魄的,可是近代不同于古代,陽間的人口日益增多,這可就累壞了黑白無常了,于是這兩鬼就想出了一條以逸待勞的法子,就是在陽間找一些八字合適,可以通陰的人,開通天眼,這樣就可以在陽間幫他們勾人魂魄了,這類幫黑白無常的人就叫做陽間無常。
所以外婆也隨著名聲越傳越遠,被人稱作了無常奶奶。
然而就連陽間的無常都出動了,還是沒有留下我的老爺子。要知道,老爺子一向?qū)ξ业耐馄抛鹁从屑樱鲁龇闯>褪茄?,老爺子肯定是被妖人帶走了?/p>
而老爺子走了之后的第八天,母親就封了璇璣閣,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明白老爺子怎么就突然會改變心意,雖然現(xiàn)在我連他的模樣都記不住了。
在我十九歲那年,我沒有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去考大學(xué),而是選擇了去當(dāng)兵。三年后,我回到了洛陽,幫著方叔打理一間茶館。
方叔名叫方妙手,當(dāng)年也在璇璣閣,是老爺子的大弟子,老爺子一直對他很照顧。當(dāng)年老爺子帶上了其他的兩名伙計,但是沒有帶上方叔。
用方叔的話說,拼了幾年的老命,終于可以開間茶館悠閑一番了。
雖然開的是茶館,但是方叔終日卻是只知道喝酒,一喝醉便開始一些胡言亂語,講著我聽不懂的話,不是漢語,似乎是某種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
但是有一次我特意錄了音,拿到網(wǎng)上去查,卻是根本沒人聽得懂。
三月,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我的外公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怕母親受不了打擊,便向方叔打了聲招呼,臨走時,方叔忽然拉住了我的肩膀,愣了半餉,才嘆了口氣道:“陽子,替我向主母問好!”
我看他的神色,知道這句話應(yīng)該是和我的老爺子有關(guān)。
長大后,我才知道方叔是我老爺子最得意的弟子,但是那一次,他沒有幫上忙。
至于為什么,這中間的緣由我沒有問,他也不會和我說,這似乎成了我們?nèi)~家的禁忌。
外公走的很安詳,是外婆親自送走的,并沒有受多大的苦,下葬那天,我遠遠看見對面的山頭上,一個落寞的身影久久佇立,我認(rèn)得出,那是方叔。
當(dāng)天晚上,鴉鵲奔林高噪。
母親蒼老了很多,但是看到她的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解脫,一絲頓悟,讓我想起下泉村旁九松寺里的守門師太。我的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在我要離去的那天晚上,母親忽然拉住了我,臉色煞白地對我說道:“陽子,你的父親可能還活著。這是璇璣閣的鑰匙,你拿著,一定要找到你的父親,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母親,“這也是你外婆的意思。”母親接著說道
我不知道她們?yōu)槭裁磿逻@個決定,但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青銅鑰匙在我的手心里,如此的冰冷。
“陽子,凡事多和你方叔商量,這些年,難為他了......”
交代完之后,母親就選擇了避世隱居,讓我沒找到父親的下落之前,都不得來見她。
想起方叔,我知道母親為什么會這么說,但是我這些年上學(xué)的錢,基本上都是方叔出的。而且方叔當(dāng)年也就二十來歲,到現(xiàn)在,也就四十出頭,但是卻一直單身未娶。
接著拜訪完外婆之后,我就回到了下泉,來到璇璣閣緊閉的大門前,一把粗大的銅鎖鎖住了大門,青石臺階上已經(jīng)長滿了青苔,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葉家,璇璣閣,經(jīng)歷了多少的輝煌,璇璣一出,誅邪斬魔,人鬼兩路皆敬畏三分。
璇璣一出神鬼辟,魚燈引魂地府開。
盛極之時,比起道門圣地茅山龍虎山,亦是不落下風(fēng),就連當(dāng)年李公這樣的朝廷重臣,想要解決麻煩,也得親自來訪,禮數(shù)一重不少。
而昔日的崢嶸,現(xiàn)在只剩下了無盡的落寞。
而先祖要是知道,他們的這一代后人,連璇璣閣的大門都不敢踏入,估計在會硬生生氣出一口老血。
其實我對我的父親沒什么印象,我只知道他會拋下我們母子,離家而去,就是為了一個突然登門的陌生人。
對這件事情,我的心里其實是有芥蒂的,雖然后來方叔在一次醉酒后模模糊糊地說出父親是有苦衷的,但是什么苦衷,能讓他放棄最親的家人?
所以這些年我一直都在逃避一件事,那就是回到璇璣閣。重開璇璣閣,那是我想都沒有想過的事。
但是現(xiàn)在,母親把鑰匙交到了我的手中,我知道這回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為了父親的下落,或是為了母親的心愿,我都要重振璇璣閣,重振葉家的聲威。
我并沒有馬上打開大門,而是遵循母親的意思,先回到了洛陽,把重開璇璣閣的意思跟方叔說了,方叔聽了,手一抖,當(dāng)即就把煮著的茶水灑了一地,狠狠瞪了我一眼,“半山不羈的愣頭青,這東西你本來就一竅不通,鬼衙門是你說開就開的?你根本就不是這塊料!”
我知道方叔說的是實話,但是這么快就把我否定了,也是激起了我的好勝心。在當(dāng)兵時我也遇到了不少事,知道鬼怕人惡這個道理,而且這些抓鬼方法,不是還可以學(xué)嗎?當(dāng)即扭頭大聲道:“方叔,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這塊料?不試試怎么會知道?”
方叔見我放大了嗓門,不由揚起手里的茶壺蓋劈頭蓋臉就砸了過來,惡狠狠地說道:“瞎幾把喊什么?喊得那個響有個屁用?中原大地,三山五岳,多少有名的鬼衙門,有本事的判官陰役多了去了。為鬼為蜮,但是多少人都被這些東西給陰了,就算當(dāng)年鼎盛如王家,現(xiàn)在不也閉門封山?鬼衙門,哪里有這么容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