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塊拿到手,給了一萬熊老六作為介紹費。我依然很省,因為下一單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搞不好要等個三兩年,反正最近一年是一單沒接到。
一天傍晚,我打電話讓小賣部給我拿兩條便宜香煙,一件啤酒,還有一些食物。
去那的時候,發(fā)現(xiàn)黃玄又在村口廟里做法求雨,這是非常變態(tài)的一件事,我巴不得天天晴朗,江邊又不缺水,但打撈隊恨不得天天下雨發(fā)洪水,這樣就有錢賺了。他們似乎將從前的恐懼遺忘了,變本加厲地賺錢,求雨這種事簡直喪盡天良,大概在他們心里,只要不進斷頭峽,沒什么比我這個家伙更可怕的了。
回到小房子,我打開電視,靠在小沙發(fā)上抽煙喝酒,這小沙發(fā)是我專門從縣城買回來的,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搬到房子里,主要是我不喜歡坐椅子,鱗甲長了十八片,幾乎布滿了背部,靠著硬物的時候,摩擦的時候是滑的,那種隔離感讓我非常煩躁。
馬上我就滿十九歲了,下一片會長在什么地方?屁股上?脖子上?我寧可長在屁股上,甚至是命根子上,也不愿意長在脖子上,不想被人看到。反正我就這樣了,大概在這木房子里老死是宿命了,如果按照那大師說的,也沒幾年好活的,命根子大概是用不上咯。
除了上高中時喜歡的江楚眉已經(jīng)快大學畢業(yè)了,她比我大兩歲,村里比我小兩歲的熊芳也快上大學了。我倒是打聽到了江楚眉的QQ號碼,但我沒加,人家從小就怕我。
別說她們兩個年輕的了,只要是個女人,讓我死前試試那是什么感覺,都是樂意的。王小峰的母親雖然四十多了,但也不算丑,只是她每次來都是那么悲傷,好像也找男人了,想起她腦子里就浮現(xiàn)王小峰的模樣,實在沒有興趣勾搭,就算勾搭了我也不敢脫衣服,怕嚇到人家。
一個人太孤獨了,總是喜歡胡思亂想,想我媽,想我爹,想我奶奶,想劉叔,還想女人,門外的怪異樟樹,似乎從來不長,一年多了,還是那個樣子。
除了王曉峰偶爾在我夢里出現(xiàn)下,我的長輩都很奇怪,我?guī)缀趺扛舭雮€月就去他們墳前上香,求他們賜夢,尤其是媽媽,說了多少遍,她從不出現(xiàn),哪怕在夢中見見她的樣子,我都滿足了。奶奶應該最疼我了,她也不理我。劉叔更是奇葩,王小峰可以出來,他為啥不可以?他們就住在隔壁呢。
我最掛念的是爹,他被旋渦卷入斷頭峽的積水潭里,尸體都沒浮上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喂了江底鬼怪。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那么能潛水,要不要冒險去積水潭底找一下,但每次我都慫了,有次我都鼓起勇氣上了斷頭山,站在那黑影將我拋下的位置向下看,但我有點恐高,看到一圈棺材,雙腳發(fā)軟,當場就退縮了。
回到家里,我就靠酒精麻醉自己,想著十幾年了,尸體早就腐爛了,下去也是白白送死。
被吵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六點多,江上警笛轟鳴,昨晚狂風暴雨,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聽聲音好像出動了不少水警。
我騎上自行車下山,朝警笛方向去,身后響起喇叭聲,打撈隊的十幾號人騎著摩托車跑去了,過了一會兒我便看到斷頭峽口不遠處的江面上,停著一艘巨大的豪華游輪,上面燈火通明,周圍到處都是水警。
等我騎到的時候,熊老六正跟水警爭吵著什么,兩艘警船要進斷頭峽,但熊老六不讓他們進,說里面不干凈,進去了就出不來。
“這是上面的命令,我希望你不要打擾我們工作,人命關天。”穿著制服的隊長沖熊老六吼道。
“孫隊長,我什么時候忽悠過你啊,這里面真不能進?。?rdquo;熊老六急道。
“是啊,孫隊,我們附近的居民誰不知道,進了斷頭峽,尸體都撈不出來。”隔壁村打撈隊也來了,這家伙還真是消息靈通,他過來就算開車至少也得半小時。
“放屁,迷信!”孫隊長是新來的,年紀三十多點,以前的老隊長應該退休了。
“孫隊,我不進去!”一個中年水警說。
“你怎么當水警的?沒看郵輪監(jiān)控里顯示人被沖進這里面了,不救人就滾回家去。”孫隊吼道。
“我可以不干,但不會進去。”中年水警站在船上說道。
“滾開!”孫隊吼道,然后自個兒上了船,結果船上的水警全部下來了。“一幫孬種,拿好對講機,等我指示,我先進去給你們看看。”
“不是,孫隊……”
熊老六還沒說完,孫隊就開著快艇快速離開,進了斷頭峽,大家便連忙跑向旁邊的小山坡上觀看,我自然也跟著,等我們跑到上面的時候,孫隊已經(jīng)開船到峽谷中段了。
“你們看我有沒有事?再進來三條船,一起搜救。”孫隊在對講機里說道,但沒人動。
他剛說完,我就看見孫隊的船突然加速,斷頭峽曲曲彎彎,兩邊都是懸崖峭壁,就算敢進去,也要小心翼翼,哪能開這么快,轉彎都來不及。
“孫隊……孫隊……”中年水警拿著對講機大聲喊道,對講機里只有“滋滋滋……”的聲音。這時快艇直接撞上峭壁,接著便“轟”的一聲爆炸了,黑煙直冒,船毀人亡,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說啥,熊老六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背著手離去。
“我是副隊長張兵,大家記住,不許進斷頭峽。”張兵在對講機里對水警說。
之后我找隔壁撈尸隊的新人打聽情況,才知道這艘“皇家一號”豪華郵輪是從上海到重慶的,昨晚走到這里,狂風暴雨,雷電閃鳴,郵輪差點被掀翻,十幾號人跌入水中,救上來四五個,監(jiān)控模模糊糊能看到有幾個人被洪流沖進斷頭峽。
郵輪本來要派人去救,但被老船員攔住了,說有去無回,老船員都不去,新船員更不會去了,大不了沒了工作嘛,大晚上的干嘛玩命。
船長急得跟熱鍋的螞蟻似的,用船上喇叭大聲喊道:“誰敢進峽救人,救一個十萬塊。”
錢是誘人的,但誰敢去,昨晚沖走的,麻痹的早到積水潭了,別說十萬,一百萬也不敢去?。?/p>
幾個打撈隊爭論的是,至少還有四五個人淹死在長江里,這個生意由誰來做,熊老六自然不退讓,搞不好他心里以為這狂風暴雨是他讓黃玄做法求來的,斷頭峽他不敢進,這點生意再被人搶走,那不是白搞一場。
黃玄這個假道士,就沒見聽說他有啥真本事,平時誰家死人了,或者過節(jié)的時候,村民們祭水神,他念點亂七八糟的經(jīng)文,敲敲木魚,揮舞著破舊的桃木劍,跟跳大神似的,有時候我會躲在一邊仔細聽,估計他自己都未必懂在念啥,反正腔調和節(jié)奏都差不多。他要是能求雨,我他媽吃屎。
“大家都別吵了,誰敢進斷頭峽,這個生意就歸誰。”熊老六吼道。
“好啊,你要敢進,我生意就讓你了,以后你想要什么生意,我不跟你爭。”隔壁打撈隊長張大魚說道,要是熊老六真敢進,那肯定是個死,以后誰還敢跟他爭生意。
“水生,你去!”熊老六對我喊道。
“我為什么要去?”我問,很是不解。
“你不怕!”他說。“峽谷里的大頭我們一分不要,我就要江面生意。”
“誰說我不怕?”我問,語氣很不友好,憑什么我的性命由他來指揮。
“我可沒少照顧你們一家,你明明可以進去,你可是打撈隊后人。”熊老六對我說。
“呵呵,現(xiàn)在知道我是打撈隊后人了?我他媽住在亂墳崗下面的荒山里,你咋不說?”我反問道。
“對啊,老熊,你這就不厚道了,把人家趕出村,現(xiàn)在讓人家冒著生命危險進斷頭峽?他就算真能出來,能算你們打撈隊嗎?他連當歸村的都不算,找外援的話,我們的賭注就無效。”張大魚笑道。
“好,你不算當歸村的是吧,以后不許在小賣部買東西了。”熊老六沒了面子,很是不爽。
“你這種人,夠格當村長嗎?別人的生死都不如你的利益?”我說完便離開了。
江面上的活兒沒我事,斷頭峽我是不會進去的,要是那孫隊長尸體浮上來了,又在峽谷中間,沒被沖走的話,他們來找我,倒是可以冒險試試,畢竟這人的是佩服的,至少是個盡職盡責的漢子。其他人昨晚就沖進積水潭的,給多少錢我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