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送到德山孤兒院的時候,我剛從一場傷寒里死里逃生,彼時我才不過7歲。
我還記得當時下著大雨,瓢盆大雨夾雜著冷風,浸透了我單薄的衣服。我蜷著身子蹲在街頭一家小飾品店的屋檐下,瑟瑟發(fā)抖。
我不知道我從哪里來,叫什么,有什么親人。一場傷寒幾乎要了我半條命,以前的事幾乎都忘得一干二凈。
一個高個子,穿著灰色大衣,步入中年微微發(fā)福的男人撐著黑傘停在我跟前,他用憐憫的神情看著我,朝我伸出了手。
大概是實在又冷又餓,我迫切的希望有個好心人能收留我,所以當這個男人朝我伸了手,我毫不猶豫地跟他走了。
他把我?guī)У降律焦聝涸簳r,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鄭德山,是這家孤兒院的院長。
院長將我交給了一個叫瑪麗的胖修女,并告訴我,從此以后,這里便是我的家。
瑪麗親切的牽起我的手,讓院長放心,她一定會好好照顧我的。她的笑是那么的親切可人,以至于讓我造成一種假象,我以為從此以后我真的有了家。
后來我才明白,當我被院長從街頭帶到德山孤兒院的那一刻起,我的額頭便被永遠地烙上了孤兒的印記,和德山孤兒院里任何一個孤兒并無不同。
從此我再也沒了家。
院長走后,瑪麗瞬間收了臉上的笑容,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然后將我推進了一間房里,臉上滿是嫌棄地神情,“滾進去把自己身上弄干凈,跟個乞丐似的。一天天的,沒一個省心的玩意兒!”
后來我才知道,瑪麗是德山孤兒院最令人討厭的修女,她總是在院長面前裝出一副親切善良的天使模樣,而背地里卻對我們這些孤兒卻是毒蝎心腸。
大快人心的是,在后來的那場大火里,瑪麗毀了容,還險些丟了性命,這倒讓她的性子轉了不少,變得多愁善感起來,逢人便談她的悲慘遭遇,以博得一些同情的眼球。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
不知道欺負后來者是不是人的天性,人們習慣于排擠后融進群體里的后來者。在學校里,學生習慣于欺負轉學生;在公司里,職員習慣于欺負新職員……這似乎是食物鏈里一種默認的一種規(guī)定。
所以,我會被其他的孤兒們排擠,是必然事件。
在我到德山孤兒院的第二天,瑪麗修女早晨6點就過來將我們從睡夢中叫醒,然后去集體食堂吃早飯。
她將我們領著在一個形狀不規(guī)則的大樓里,穿過一條又一條的過道,繞過一間又一間的房間,最后在一個又闊又長的房間里停了下來。房間的中間擺放著長長的大木板桌。
“都在門口排好隊,按個頭來排。”一個短發(fā)剪得短短的,面容嚴肅的修女站在房間的中央對著我們喊了一聲。
待修女們將我們的碗飯都放好,然后安排我們都入座后,她們便出去了。我挨著一個扎著兩個小鬏的小姑娘坐下,伸手去拿饅頭,手伸到一半,對面一個滿臉雀斑的男孩拿起筷子狠狠地打在了我的手背上,手背上立刻多出一道紅痕。我抽了口氣縮回手,抬眼恨恨地盯著他,“你憑什么打我!”
“雀斑臉”(我已經忘了他究竟叫什么,但我背地里都叫他“雀斑臉”)將手中的筷子兇惡地插在碗里的一個饅頭上,滿臉不懷好意,“憑什么?就憑你是新來的!新來的就要懂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那就是沒有饅頭吃,只能喝稀湯!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其他的小孩隨著“雀斑臉”這么一鬧,也跟著起哄嘲笑起來。
我的眼睛泛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仍然伸手想要去搶碗里的饅頭。
“雀斑臉”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我還敢再來搶饅頭,反應過來時,他的筷子已經狠狠地又打上了我的手背,手背上立刻又多出一道紅痕。我忍著痛抓著饅頭,緊緊不放手。
“雀斑臉”的筷子再一次落下來,“我讓你個小娘們不松手,給我摁著她!”他的話語剛落,從旁邊起來幾個男孩,從后面緊緊將我的手按在飯桌上,“雀斑臉”的筷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手背被打得通紅,又疼又麻,我?guī)缀鯌岩晌业氖忠?ldquo;雀斑臉”給打廢。因為疼痛的原因,手指深深戳進饅頭里。此刻我是有心要扔掉饅頭,卻心有余而力不足。
打了好一會兒,“雀斑臉”似乎打累了,終于停了下來,將手中的筷子丟在了一邊,伸手從碗里拿了個饅頭,大啃了一口,笑得有些得意,“我今天只是給你些教訓,以后你要是還敢反抗,要你好看!”
幾個摁著我的小孩得到“雀斑臉”的命令,松開了我,拍了拍手,一個個也是一副兇神惡煞模樣,“以后給我們小心點!”
我小心翼翼地縮回被打得幾乎要皮開肉綻的右手,放在嘴邊吹了吹。
“雀斑臉”坐在對面挑釁般的啃著饅頭,還揚了揚他手中的筷子,仿佛在說,“再看,老子打爛你的手”!
手上一道道紅痕,還開了個口子,鮮血從里面淌了出來,過了那陣麻木勁兒,疼痛難忍。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欺負,疼痛心理超越了極限,被其他感情所替代。
我自認自己不是那種膽大妄為的人,但也絕不會是那種別人一欺負就任由欺負的主兒,特別是欺負我的人還長得那么丑!
食堂里的餐桌是幾張餐桌拼湊起來的一張長餐桌。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里來的勇氣,忍著手受傷的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我與“雀斑臉”的那張餐桌掀了起來,桌上的碗筷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碗里的饅頭也都灑了出來,在地上滾出了好遠。滿桌的小孩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懵圈了,怔怔地盯著我。
外面的瑪麗修女聽見動靜,慌忙推門進來,看見滿地狼藉,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向蓄勢待發(fā)的山洪,隨時都要爆發(fā)。她隨手將門關上,身體因憤怒而微微發(fā)抖,“這是誰干的!”
一桌的孩子都低了頭,此刻的“雀斑臉”一收先前兇神惡煞地臉面,裝出受欺負的模樣,顫顫的伸手指向了我,“瑪麗修女,是……是她干的……”
瑪麗修女順著“雀斑臉”的手指壯目光轉向我,目光比野獸的還要兇上幾分。此刻的她恐怕是連生吞了我的心思都有了?,旣愋夼易邅恚赃叺男『⒆杂X地讓出一條道來。她走到我跟前,一只手毫不客氣地擰上我的耳朵,“小兔崽子,昨天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個省心的玩意兒,跟我出來!”
瑪麗修女擰著我的耳朵將我拎去了孤兒院里的小教堂里,那是每個星期天修女和孤兒做禱告的地方,平時都沒什么人會來。
我一路反抗,于是這更加深了瑪麗修女對我的厭惡。
我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地獄,所以拼命掙扎想要逃跑。我不想被她像扔雜物一樣扔進那個暗不透光的小教堂里。
“快來幫我抓住她的胳膊!”瑪麗修女對另一個修女喊道,“她的勁兒可真大,像個發(fā)了瘋的貓!”
另一個修女聽見她的喊聲,連忙跑過來幫她一起把我架進了小教堂里?,旣愋夼眠^教堂臺子下面的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打著我的小腿肚,直到到哭著跪在教堂里哭著求她饒了我吧。
“給我跪下,跪到上帝愿意原諒你為止!”她厲聲地罵道,臨走還不忘狠狠剜我一眼。
她不在乎我的手是否受傷,也不在乎她是否把我打傷了。她唯一在乎的,是我攪了她一個清凈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