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表面上和諧歡笑,實際上許多人都食不知味。
等落了碗筷,吳氏站起來想收拾碗筷,被白老爺子制止了。
“老三媳婦,你身上還有傷,回去歇著吧,這飯菜……”白老爺子沉吟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錢氏的身上,“放心,咱家那么多人,一頓的飯碗總歸是有人收拾的。”
沒有故意點名,只用眼神示意錢氏站出來。
只是,錢氏仿佛走神一般低垂著頭,緊緊地坐在凳子上,并無任何起身的征兆。
“這……”吳氏顯然有些緊張,“要不……還是我來吧……”
白老爺子暗地里嘆息了一聲,沒再說話,默許吳氏收拾桌子的行為。
一旁的白芍看的有些氣憤。
憑什么,錢氏仗著自己身子有些弱,就光明正大的坐在木凳上不動彈。許氏仗著自己年輕嬌嫩,才熱個飯就做出那么多的動靜,讓吳氏不得不起身去幫她。
憑什么呢,憑什么家里的活計都要吳氏一個人來干。
看著吳氏瘦削的身影,白芍氣,白芍也心疼,所以在吳氏就要起身收拾碗筷的時候,她一把拉住了吳氏的手,撒嬌般的偎進了吳氏的懷里。
“娘,娘,芍兒有點不舒服。”白芍故意嬌滴滴的道。
吳氏在知道了女兒被賣進妓院之后,對白芍一直心存愧疚,可以說比往日里更加疼愛在乎白芍了。
所以一聽白芍這話,她立馬就面色大變的摸著白芍的臉,緊張的道,“芍兒,你咋了,你可別嚇娘,你哪里不舒服,跟娘說一聲。”
白川柏也擔憂的趕緊湊了過來。
白芍就一邊拉著吳氏的衣角,一邊拉著白川柏的手,嬌聲道,“爹,娘,芍兒……芍兒有點困……”
仿佛為了驗證她的話,才剛說完,白芍就打了哈欠,而后迷迷糊糊的蹭著吳氏的衣襟,小聲道,“芍兒,芍兒想讓娘抱著……”
吳氏雖然瘦弱,但因常年干活,力氣也是不小。
再加上白芍不過是個瘦小的七歲女孩,根本沒多少重量,所以她立時的就將白芍給抱了起來。
“爹,娘,媳婦先送芍兒回房間了。”急匆匆的跟白老爺子和劉氏說了一聲,吳氏抱著白芍,白微站在一旁機靈的掀了簾子,白川柏帶著白云實緊隨其后。
一家人,就這么前后有序的離開了堂屋。
留下了一桌子還沒收拾的碗筷,以及桌子旁邊面色變幻的眾人。
“老三媳婦竟然就這么走了。”劉氏面色有些不好看,“她還沒刷碗呢,還有白微那個丫頭,也跟著跑了!”
往常,這些刷碗的活計,都是她們娘兩個的。
“五姐兒才剛回到家,老三媳婦多關心她一些是應當?shù)摹?rdquo;白老爺子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看了劉氏一眼,“再說了,總不能事事都讓人家老三媳婦干,家里那么多個人呢,總不能個個都吃白飯的吧。”
這話,說的卻是有點重了。
錢氏終于不情不愿的站了起來,低聲道,“爹,娘,媳婦來收拾吧。”
說完,上前兩步,小心翼翼的將空碗給摞在了一起,又將沒吃完的菜給放到了菜廚子里去。
因為身子的確有些虛弱,所以錢氏并不能像吳氏那樣,總是端著高高一摞的空碗去到洗碗盆子里,她只能將空碗分成許多份,一趟一趟的來回拿。
這樣一來,就顯得活計特別多。
劉氏瞥了一眼錢氏比方才蒼白了兩分的面色,把眼神落在了錢氏的大女兒身上,“大姐兒,你娘都累成這樣了,你就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站在一邊看?”
白蔻仿佛這才從自己的思緒里走回來似的,連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急促的道,“奶……我這就幫我娘。”
說完,上前兩步,從錢氏手里接過了那最后幾只空碗,出了堂屋。
劉氏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
院子里,洗碗盆前。
錢氏從白蔻手里拿過那幾個空碗,慢吞吞的刷了起來。
白蔻有些不太情愿的蹲下身,看著洗碗盆里的水逐漸由干凈變得油膩,心底就升起一陣陣的惡心。
“不用你刷,蔻兒。”錢氏看了一眼堂屋,確定劉氏沒掀開簾子,便阻止了大女兒要刷碗的行為,“你手嫩,就別碰這些臟的了。”
“可是我奶……”白蔻有些遲疑的道,“娘你的身子也不好啊。”
“我沒事,總歸是一雙老粗手,不比你這細心保養(yǎng)的好手,”錢氏瞟了一眼白蔻那嫩若凝脂的雙手,面上浮起一絲自豪之色,“你不是做這粗活的,娘知道,你和那些孩子都不一樣。”
一邊說著,錢氏瞥了一眼西偏屋的位置。
那意思,明顯就是說白微白芍姐妹倆。
“今天,五妹妹,有些異常了。”一提起這個,白蔻的心情顯然不怎么好,“竟還把三嬸給拉走了,沒人刷這碗筷,才落到了娘身上。”
又因為落到了她娘身上,她娘干不了,劉氏便盯上了她,讓她去干這活計。
可事實上,白蔻從來沒刷過碗。
從前吳氏沒進門的時候,白蔻還小,自然不能刷碗。
等白蔻稍長大了一些,吳氏進門了,這刷碗做飯的活幾乎都落在了吳氏的頭上,其他幾房人都落得了個全身輕。
所以白蔻理所應當?shù)恼J為,這些刷碗的活計就是吳氏的,就該她干。
而現(xiàn)在,因為她沒來干,導致她們娘倆必須來刷碗。
一時間,白蔻心里竟然升起了對吳氏的怨懟。
這一切,吳氏都不知道。
她正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擔憂的看著小女兒,“芍兒,你沒事吧。”
“我沒事,娘。”白芍沖吳氏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小牙齒,小米粒一般,煞是好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吳氏長長的松了口氣,將白芍的手放進了被褥里,又給她掖了掖被角,這才慈愛的看著她道,“好孩子,今日你也累了,睡一會吧。”
“娘,你會走嗎?”白芍擔心吳氏還會再回去刷碗,所以故意道,“芍兒想讓娘看著芍兒睡。”
“好好好,娘看著芍兒睡,娘哪里都不去。”吳氏頓時笑了起來。
她摸了摸白芍的頭,又反反復復的給她掖了被角,確定沒有遺漏的地方,這才放心的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白芍閉上雙眼。
白微在一旁哼了一聲,嘀咕道,“真會攪。”
在十里鋪,攪的意思是,鬧騰。
會攪,就是說一個人會鬧騰,會來事兒。
白芍雖然閉著眼睛,卻還是聽到了白微的嘀咕聲,不過她毫不在意,只把這話當成了白微對自己的夸獎。
而且,她真的很累了。
真的,真的很累。
沒多大會,白芍睡著了。
一旁坐著的吳氏這才揉了揉眼睛,垂下頭,小聲的啜泣了起來。
“娘,你咋又哭了。”白微不解的拉了個凳子坐在吳氏的身邊,小聲的道,“芍兒都睡了,可別把她吵醒。”
“我知道。”吳氏點著頭,掏出一張帕子,拭了拭眼淚,才道,“我就是覺得后怕,要是芍兒沒機靈的跑出來,要是沒人幫芍兒,要是她一個人回十里鋪的時候再被人抓回去,又或者再次遇到了壞人……”
“芍兒這不都回來了么。”白微雖然并不喜歡白芍,但看著吳氏難過,她還是忍不住勸道,“再說了,爺都許諾了,不會再賣任何人了,芍兒也不會再被賣出去了,往后我和弟弟都好好的看著她,不會讓她出什么事的。”
“我害怕啊,娘心里害怕啊。”吳氏抓著白微的胳膊,哭道,“要是芍兒出了啥事兒,我咋,我咋跟人交代啊。”
“娘,你跟誰交代?”白微聽得有些納悶,連忙問道。
吳氏一下子就閉上了嘴。
一旁的白川柏咳嗽了兩聲,將白微的目光吸引了過來,“那個,微兒啊,你去看看你大伯娘洗好碗了沒,要是沒洗好,搭把手。”
白微的思緒果然立馬就被拉開了,“啥?為啥要我去洗啊。”
白微很生氣。
以往她干活,那都是為了吳氏干的,她當女兒的不忍心看著吳氏一個人受累,就主動幫忙分擔,這可不代表她喜歡干那些活。
如今,好容易不是吳氏干一次活,憑啥她還要去幫忙,憑啥啊。
“你大伯娘身子不太好……”白川柏皺起眉頭看向白微,“你去幫個忙又咋了。”
“你……”白微被氣的說不出來話,“我不去,大伯娘也有女兒,她女兒會給她幫忙的,不需要我。”
“微兒。”白川柏的臉色就有些沉下來了,“聽話,快些去。”
“算了吧。”吳氏看白微的眼圈都有些紅了,不由得勸道,“孩兒他爹,微兒跟她大伯娘……不算太親密,她不愿意去,就不去了吧。”
白川柏嘆了口氣,見白微不再連續(xù)追問吳氏方才說得那句話,便也沒再逼著白微去幫錢氏的忙。
西偏屋里,徹底的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