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讓一心找茬的林三郎都沒有地方可以下手了。
今兒去找四舅舅,是因為想知道母親的生前事,誰好意思說些什么?
回來沒有拜見林老夫人,是被丫鬟氣的,而且人家昨天那么的勞累,做長輩的也沒有想著怎么安撫和照顧。
“沈大夫人說的甚是,你可真是伶牙俐齒,”林三郎輕笑一聲道。
沈芙抬眼看了看他,濃密的睫毛底下是一雙清冷的眸子,凍得人一個哆嗦。
“多謝三舅舅夸獎。”
林三郎還要說話,林二郎在一旁用扇子打了打他的肩膀,“好了,外甥女歇息了這么久也該餓了,你有心多聊聊,也要看看是什么時候,飯菜都快涼了。”
林老夫人也笑著道:“芙兒,來,這邊坐,坐在外祖母身邊。”
如果可以,她很想將這個外字去掉。
但是沈芙對她非常的見外,只稱老夫人。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不能心急。
林老夫人自覺不會收拾不住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沈芙笑著道:“是,老夫人。”
便輕盈地走了過去,坐在了林老夫人的身側(cè),春梅恭敬地站在身后。
一屋子的珠翠環(huán)繞,沈芙穿著一身不合體的舊衣,用發(fā)帶扎著兩個環(huán)髻,并沒有感到什么不適,非常的自在。
林三郎不悅地瞪了春梅一眼。
而春梅的眼中只有沈芙。
林二郎的嘴角不由得就噙上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多謝各位舅舅今日贈送的禮物,芙兒非常的喜歡,”沈芙道,“只是這次來的倉促,也沒有什么禮物送給舅舅們,等他日再補上。”
林老夫人笑著道:“你這小孩子怎么這么講規(guī)矩,真是讓人心疼,他們都是大的,當(dāng)然要給你見面禮了,就是外祖母今日也讓綢緞鋪送了許多綢緞來,想讓你多做幾件衣衫,只是你一直睡著,只好讓他們明天再來了。”
沈芙笑道:“多謝老夫人。”
壓根沒有同齡小姑娘知道有新衣衫穿的喜悅之情。
如果不是她身上這件衣裳不合體,他們都要以為她帶了許多件換洗的衣衫來林家。
就連林三郎都不得不承認,這個鄉(xiāng)巴佬的一舉一動非常的合乎貴女該有的禮節(jié)。
只是……
誰教她的呢?
“四舅舅不來了嗎?”沈芙問老夫人。
“你四舅舅不方便來,”林大郎立即笑著接過了話,“我今天去看他的時候,帶了兩本孤本,他高興的很,也顧不上和我們說話,拿著就讀了起來。今兒晚上的家宴另外備了一席送去了海棠曉月。”
“大舅舅想的真周詳。”
沈芙笑著夸獎,又道:“四舅舅只會讀書,屋子里潮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收拾,身邊跟著個小廝也不會像女孩子那樣伺候人,偏偏他看到那些丫鬟臉就紅了,一個也不敢留。和大舅舅一點都不一樣。”
林三郎哈哈大笑。
只要人家說林四郎不好,他就高興。
雖然都說疼幺兒,林四郎是幺兒又是個嫡子,然而,在父親的眼中,那個兒女都比林四郎強。
林三郎覺得自己才是林府的幺兒。
因此常常嘲諷林四郎,和他過不去。
“老四就是個書呆子,外甥女在他眼里還沒有兩本書貴重,這樣的事情也就只有他能做的出來,過年的時候不回來,過完年卻從嵩山學(xué)院回來了,又只能在家里呆幾天就走——我看我們一家人在他的眼中都沒有那些圣賢書重要。”
沈芙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懶的理他。
席上所有的人都等著沈芙反駁林三郎,為林四郎解釋什么,然而,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等到一言半語。
林大郎原本擔(dān)憂沈芙偏著林四郎,見此心就放到肚子里了。
菜肴迅速地擺了上來,沈芙看了看,作為家宴來說,也算是豐盛。
她安安靜靜地吃飯,一舉一動都非常的有教養(yǎng),實際上做的比這桌上所有的人都好。
這是刻入骨子里的習(xí)慣。
在嫁入三皇子府之前,賢妃曾經(jīng)賜下過教養(yǎng)嬤嬤教她規(guī)矩,小到一顰一笑,大到如何應(yīng)酬全都下過苦功夫。
“你從鄉(xiāng)下來,又是武將家的喪母長女,少了教養(yǎng)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和沈蓉都是沈家女,相差也不可太大,否則,三皇子在外人眼中如何抬得起頭。”
誰能料到以賢德著稱的賢妃竟然能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當(dāng)時她每天含著眼淚練習(xí)宮廷禮節(jié)。
出門在外時時刻刻都提醒著自己,生怕有那個地方做的不夠完美,即便是一個人在內(nèi)室也是如此。
然而,宇文燕稱帝之后,卻背地里和沈蓉嘲笑她,“沐猴衣冠罷了。”
雖然人人都覺得她完全能夠稱得上母儀天下四個字,但是宇文燕以及所有瞧不起她的人只記得她剛從鄉(xiāng)下來的時候,什么都不懂的樣子。
在他們的眼中,她永遠是一只野鴨子。
而沈蓉才是天生的鳳凰。
席上所有人打量的眼光,讓沈芙想起了前世那段苦苦追求他人認同的時光。
真是傻呀。
喜歡你的人,就像是舅舅對她,她對舅舅一樣。
不喜歡你的人,只會巴不得從你身上找出一絲半點錯處來證明,他們看不起你,喜歡你才是對的。
沈芙優(yōu)雅的舉止和完美的用餐禮儀,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即便是聰慧過人,一看就會,但是這些恰到好處的舉止卻需要許多年的克制才能養(yǎng)成。
一心想看著沈芙出丑的林三郎非常的失望。
眾人靜默地用完膳,丫鬟捧上來茶,漱口之后,又捧上了新茶。
這才是可以隨意交談的時候。
林大郎道:“芙兒的禮儀學(xué)的非常的好,這些都是你在鄉(xiāng)下的乳母教給你的嗎?”
正是因為他知道沈大夫人不會這樣做,所以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昨天他還讓林老夫人好好教導(dǎo)她,激起她想和沈蓉一比高下的心思。
他想讓沈芙先出丑,然后自覺羞慚,才會意識到,林家給了她多么大的恩賜——將她從一個什么都不知道,動輒被人嘲笑粗野不堪的村姑變成為一名和沈蓉齊名的貴女。
這個問題,不僅僅是他想問,實際上林家人都想問。
沈芙笑著道:“在鄉(xiāng)下,基本上不會有這樣進餐的機會,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三餐有時就在田間地頭解決了,平時我都在自己的屋子里用餐。”
林三郎:“你這樣說話是不是有些過分?”
“怎么?”沈芙笑著喝了一口茶。
這個胖子從一開始就滿懷敵意,現(xiàn)在終于忍不住了嗎?
林三郎道:“你這樣編排你的嫡母委屈了你,外人又怎么會相信?若是真像你說的那樣,你怎么可能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沈芙的一言一行,都能讓人看得出來她受過良好的教養(yǎng)。
這種教養(yǎng)非常的嚴格,而且,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你可真是個白眼狼。”
林三郎鄙視地拋出這樣的話之后,就對著林大郎道:“大哥,你看二妹將她教的這樣好,她卻這樣在外面損壞二妹的名聲,我們收留了她,以后只怕也會和二妹一樣。”
沈大夫人對沈芙究竟好不好,他們心里都清楚。
但是林三郎說的這話,卻戳中了他們的內(nèi)心。
他們收留她就是希望能夠從她的身上得到巨大的回報,這就需要她對她們感恩戴德。
林大郎和林老夫人都轉(zhuǎn)過頭齊刷刷地看著沈芙。
春梅有些著急了。
這幾位主子的性情,她都很清楚,若是沈芙的一言一行讓他們不滿,只怕,真的會被放棄。
沈芙笑著道:“三舅舅不相信有人能夠生而知之嗎?”
“生而知之?”林三郎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
“是我,”沈芙喝了口茶,笑著道:“我既然能夠?qū)W會卓家十三針,自然也能夠?qū)W會這些日常的禮儀,你們覺得這些會難過卓家十三針嗎?”
這個世上只要是世家出身,日常的禮儀都會,只不過是掌握的好不好,行出來讓不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的問題。
而能學(xué)會卓家十三針的,才又幾個人呢?
沈芙的這個問題,簡單直白地解決了林大郎的疑心。
卓家的祖宗既然能夠教會沈芙針術(shù),難道不會傳授一些別的?
難道說……沈芙的針法是真的從夢里學(xué)來的?
但是林三郎不信啊。
“你?”
“卓家十三針?”
“你牛皮還越吹越大了。”
林三郎一臉的嗤笑,二姐說的沒錯,這個小丫頭片子就是糊弄住了所有的人,只有他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就是個騙子。
“不是誰拿著一根針就能裝作學(xué)會了卓家十三針的。”
卓家十三針的針法已經(jīng)不是秘密。
自從林家將它獻出去之后,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nèi)慷笺@研過卓家十三針,想要解開卓家十三針的秘密,然而都是無功而返。
“卓家十三針有它的心法。非卓家人想要學(xué)會卓家十三針,必須先得到心法。”
最終太醫(yī)院的院正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
然而,這個時候,沈芙的外祖母已經(jīng)香消玉殞。
沈芙的母親雖然學(xué)會了幾針,但還沒有達到將卓家十三針融會貫通的地步,當(dāng)然無法傳授心法。
失傳了心法的卓家十三針,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