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有道在黑花寨的輩分很高,無兒無女,上吊自殺后,后事怎么處理,寨子里的人要一起商量,這通鑼聲就是召集大家一起去商量。
羅大金搖搖頭:“有道叔是長輩,我是晚輩。我頂多讓他嘗嘗苦頭,但是絕對不會要了他的性命。他是自己上吊的。”
羅有道的毒蛇蠱和惡狗先后失敗,他也數次吐血,身子骨不好太好。可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他為什么會想著自殺呢?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想了一會,又問:“他的黑狗不是一般的狗,為什么會死在我的手下?它肚子里鉆出了十只金尾蝎子,怎么回事嘛?”
咚咚哐,咚咚哐,外面又想起了鑼聲。
羅大金從衣服里取出那面小陰鑼,放在我床邊:“等我后來再說,我把陰鑼留在你身邊,提防著有不干凈的東西過來傷害你。我去有道叔家里看一看,看能不能幫上門,記住,等我回來再說。”
小陰鑼上有輪彎月,還帶有羅大金的體溫,奇怪的是,我在家中呆著,羅大金為何要擔心不干凈的東西找上門呢?
我問:為什么要給我?這個怎么用呢?
羅大金道:“敲三下正面可以把小鬼趕走,敲兩下后面,發(fā)出悶悶聲,又可以召集黑花寨的先祖?zhèn)?。這陰鑼本是黑花寨一百多年前,一位道行高深的趕尸匠留下來的。很有靈性,是讓你提防有道叔的。”
我心中驚訝,羅有道當真是陰魂不散啊,死了還有可能變成厲鬼纏著我,便接過陰鑼,小心地放在床頭邊上。羅大金囑咐了兩句,換了一雙干凈的鞋,這才離去。
換下的那雙鞋上沾滿了泥土和雜草,看來他今天白天走了很遠的路。
我拿起那面小陰鑼,仔仔細細看了看,忽地想起昨晚去祠堂的時候,羅大金敲了一路,看來目的就是把寨子里孤魂野鬼趕走,把黑花寨先祖的鬼魂帶到祠堂里面去吧。
他說這個東西是一百年前的一個趕尸匠用的,那趕尸匠是什么職業(yè)呢?我只聽過泥水匠,木匠,卻從未聽過趕尸匠。這個尸應該是尸體的意思,人若死了,又怎么會趕得動呢?真是奇怪。
我想不清楚當中的緣由,索性不再去想,屋內燈光通明,又加上陰鑼放在枕頭。我心中并不覺得害怕,就算是羅有道變成厲鬼,也沒有什么好膽寒的。他的毒蛇蠱和惡狗都敗了,變成沒有軀體的厲鬼,我蕭康還怕他不成。
夜色越來越深,外面刮起了大風,樹枝嘩嘩晃動。寨子西邊響起了炮竹聲音,偶爾還能聽到嗩吶和銅鑼聲,還能看到火光。
我從床上下來,移到窗戶邊,寨子西邊燃起了篝火,火光沖天。
看了一會,我心情變得復雜起來。
按理說我恨死了羅有道,他上吊自殺我應該會非常高興的,可奇怪的是我偏偏高興不起來。羅有道頭發(fā)發(fā)白,垂垂老矣,他跟我無冤無仇。
他之所以會下殺手,是因為羅大金把我養(yǎng)成了蠱人,他擔心羅大金破壞了養(yǎng)蠱的禁忌,所以才會三番五次對我暗下殺手。
他有罪,卻不是真正的禍首。真正的大惡人,是羅大金。可以說,如果不是羅大金把我養(yǎng)成蠱人,羅有道根本不會多瞧我一眼。
想清楚當中的緣由,我對羅有道也沒有那么恨了。我一直坐到天亮,沒有發(fā)生什么異常。羅大金也沒有回來。天亮后,我確定鬼魂不敢出動,這才上床休息。
一覺睡到下午,整個人睡得很飽,出了房間,客廳上桌子放著做好的飯菜。看來羅大金中途回來過,給我煮好了食物。
我饑腸轆轆,雙手受傷不太方便,勉強拿著筷子,一口一口吃了起來。連著三日,我都在家中休養(yǎng)。羅大金也是偶爾回家,中間偶爾睡上幾個小時,又有人叫他出去忙事情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羅大金回到家中,神情有些疲憊,特意把我叫到跟前,說:“羅九,明天有道叔就會出殯,到時候會有一些其他寨子的人過來,你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否則,阿爸會生氣的。”
停尸三日,就要出殯,算來時間正是明天。
羅有道年輕時候是出名的蠱師,雖然無兒無女,寨子里有子侄一輩的,外面有不少相識的朋友,肯定會有朋友來參加他的葬禮的。
我心思活泛起來,外人進入黑花寨,說不定他們當中會好心人,可以幫我把消息傳出去,交到我爸媽手上。
羅大金為了預防這種情況發(fā)生,所以提前警告。我假意點點頭:“一切都聽你的,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不會跟任何人說話的。要不,我明天就呆在不出門算了。”明天人不會少,羅大金只有一雙眼睛,如何看得過來呢?
羅大金滿意地點點頭:“有道叔是寨子輩分很高,你是我的兒子,出殯前一定要過去磕頭,怎么能躲在家里不出去呢,這樣讓寨子里的人怎么看我!”
我想了一會,又道:“那就等快磕頭時候,你再來叫我過去。等磕完頭,我就回來,什么也不做。這樣總可以了吧,您老人家千萬不要責罰我,不要引發(fā)我肚子里的蟲子。”
羅大金起身走到屋檐下,用一個鐵鉤子,把懸在屋檐下一捆煙絲取了下來,放在桌子上:“羅九,之前說好要給啞巴兩斤煙絲的,你明天一早就給他送過去,然后讓他替我照顧一天。”
這哪里是讓我送煙絲過去,分明就是讓啞巴監(jiān)視我。我沒有反對,啞巴喜歡傻笑,看起來就是個不太靈醒的人,一定會出現機會的。
我道:“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送煙絲,然后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您累了吧,早些休息吧。”羅大金這幾日操勞羅有道的后事,也的確是累了,見我乖順,也沒有多說恐嚇的話,洗過腳之后就去睡覺了。
我睡在隔壁房間,聽到羅大金發(fā)出輕微的鼾聲,方才悄然起身,在屋里選擇可以寫字東西,紙和筆。我已經決定,不許我和外人亂說話,那就寫個紙條把消息傳出去。
可這一找,房間內根本就沒有紙筆,要想寫字,幾乎是不可能。我沮喪不已,又不敢發(fā)出太大的動靜,坐在床上心急如焚。
忽然看到手上的繃帶外圍是白布的,心中一動,解開左手的綁帶,用牙齒撕咬下一小塊,再揭開結痂的傷口,用鮮血來寫一封信出去。
我找了一根火柴頭那么大的木棍,蘸著鮮血,想了一會,只寫最為關鍵的信息:蕭康黑花寨湘西。合起來的意思,就是我在湘西一個叫做黑花寨的地方,我阿爸看到了,就知道我在哪里了。
好在爸媽很小就教我識字寫字,可以把這七個字寫出來。寫完后,我先把傷口包扎好,從外表看不出綁帶發(fā)生變化,又把小布片卷起來。
可藏在哪里又把我難住了,藏在鞋底里,到時候不好難出來,放在口袋里,到時候啞巴盯著我,未必有機會。
一定要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交給好心人的時候,也不會有人懷疑。我搜腸刮肚,最后目光落到枕頭上的那個無法發(fā)出聲響的撥浪鼓上。
有辦法了!我小心翼翼地在撥浪鼓的側面弄出一個極小的口子,把小布片卷起來,慢慢地塞了進去。布片很輕,塞入撥浪鼓里面,即使搖晃,也不會發(fā)出聲響。
再說了,我只是個小孩,拿著撥浪鼓,啞巴不會懷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