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為嘛這些蟲子藏在死人的身體里?
我一邊給莉莉燒紙,一邊問二爺,小姨站在我背后。
二爺站起來說道,開始幾個時辰它們在人的骨頭里,所以,你們給女娃穿衣的時候,感到渾身都是軟的,好像里面酥了一樣。
其實就是這些毒蟲占在了人的骨架里了。
到了晚上戌時,地火消沉,陰氣上升,這些東西就跑出來了。
不過,那人也就沒剩下什么東西了。
說道這里,我就禁不住抬起頭看棺材,莉莉還在那個樣子嘛。
一塊布搭在臉上,壽衣完好,靜躺在那里。
我就不服氣地說,二爺,吹唄,她好端端的。
二爺卻不解釋了,他左手持盂,右手拿著楊柳枝,沾取盂中的圣水,遍酒醮壇以示凈場。
做完后,二爺對我說,你把它們點上。
二爺指指我頭頂,法壇上懸掛幾盞紅燈籠,上面各貼了一張黃符。
這個我知道二爺?shù)囊馑迹孟袷钦f有召請各路神抵降壇的含義。
而且是不允許女人點燃,我掂著腳把它們一個一個點亮,二爺就開始嘴里念咒文。
整個過程小姨一直就坐在我旁邊,然后二爺拿出一道五雷號令牌。就是那種正面雕有龍蟠劍身,背面有雷令符文的長方形木制法器,這個用來驅(qū)邪壓煞。
放在桌子中央,就對我說,我出去之后,不管是誰來叫你,無論啥事,千萬別出這間房子。
小姨問二爺,伯,你去哪里?
二爺嘆了一口氣,說道,女娃陽壽未盡,地府不收,我怕孤魂野鬼的受人欺凌,我現(xiàn)在去把她召回來。
說的我站在旁邊,臉都有點煞白了。
因為上午我在大碾盤那里,不就是遇見莉莉了。
不過,她好像挺自在的,還故意偷看我小便。
這個要不要給二爺說,想想算了,他懂的多,會處理好的。
把莉莉安排走,我不就不用擔(dān)心有人偷看我方便了嗎?
好的,二爺你去吧。
我繼續(xù)給莉莉添紙,火盤里火苗不大,煙霧繚繞的,夏天,有點熱。
爺爺出去之后,我就在想,這個馭蟲術(shù)的人為什么要殺死莉莉呢?
會這等巫術(shù)的人,不就是我家的仇人嗎?
為什么不朝我下手卻加害于一個與我無關(guān)的人呢?
我問小姨,我說,小姨,這個殺死莉莉的兇手,是不是那個南洋巫術(shù)家族里的人?
小姨直爽,就說道:“我感覺是的,這種手法就是他們一貫常用的。”
可是,為什么是莉莉而不是我?
我這樣一問。
小姨連忙伸出手堵住了我的嘴,說,胡說八道,該掌嘴。
說著,就在我的嘴上輕輕打兩下子。
小姨的臉在紅燈下映襯的更加艷麗,她的成熟女人的五官上有著如琬似花的嬌美。
她放下手,看著外面,說道,不許亂說話了。
哦。
小姨扭過來臉,說道,十八年了,仇人找上門來了。我們明天就走,省城里你爺爺會找高人相助的。
爺爺?就是我親爺爺了,那我二爺不去?我問。
他晚點時間吧。
小姨剛好說完,那邊的路上就跑過來一個人,棚子下的人就問誰呀,我,楊昌志。
是村長,這個時候慌慌張張過來究竟是怎么啦?
楊昌志就直接過來,然后站在門口,問,你二爺呢?
我說,出去了。
哎喲,這個時候還能有啥急事呢?快,跟我來。
楊昌志氣色很難看地說。
他本來就稀少的頭發(fā)現(xiàn)在亂糟糟的,花短袖子也都是泥巴片子,眉頭緊皺,黑漆漆的臉上在夜里顯得很落魄。
幾個守夜的村民過來問道,叔,怎么啦?
楊昌志就抹著眼,說道,我們幾個回來的時候,走到村頭的石橋那里,地滑,楊小娃就掉水里了,才下完雨,水急。
小娃落進(jìn)去之后,就不見人影了。現(xiàn)在人都在那里找他呢。
楊小娃,就是楊蛋。
這個可是我鐵哥們,妹妹才出事,哥哥就掉進(jìn)漲水的河里,我心里咯噔一下。
無論如何我是要去的,我們從小玩到大,怎么可能躲在屋子里不去呢,再說,見到村長老淚縱橫的樣子,我也是心酸的。
我就要走,小姨卻拉著我,小聲說,你忘了你二爺走的時候是怎么交待你的。
我就說,說那干啥啊,這楊蛋掉河溝里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不行,我要去救他。
楊昌志就說,快,我們都去搭把手。
我就不顧小姨拉我,沖到了前面。
莉莉的死已經(jīng)使我很失落,楊蛋再發(fā)生不測,這確實禍不單行、令我心傷了。
我跑到了前面,小姨也緊緊跟著我,我就站住,等小姨過來,這個時候,周圍如果不憑借夜光,當(dāng)真是黑的可怕。
楊昌志提著手電筒在后面。
我就對小姨說,你回去吧。這夜路你走不管。鄉(xiāng)下溝壑也多,才下過雨,我擔(dān)心小姨摔跤。
我不放心你。
小姨過來拉著我的胳膊。
漆黑的夜晚,路邊的樹林里陰森著,野外的風(fēng)陰冷的吹來,時不時可以聽到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
我勉強看到小姨的黑發(fā),在風(fēng)中飄揚。
小姨嬌美的身姿此時顯得好單薄美麗。
那好,小姨,我拉著你。
也許在小姨的身上我看到了母親的影子,一種纏綿的對母親的愛意,涌上我心頭。
我拽著小姨的手就跑,她也跟著我。
楊昌志一個人提著手電筒跑過來,我說,怎么他們?nèi)四兀?/p>
我不叫他們過來了,就我們幾個就行。
我也沒有在意楊昌志的話,一心想的是楊蛋的安危。
到了村頭,果然見到黃四毛一群人扛著鐵鍬,拿著手電筒亂照,橋下的水流的很急。
渾濁的水流錚錚作響,橋底下流速大,水波湍急,水面上打著一個又一個漩渦,水一會嘩嘩地涌了上來。
看上去有點瘆人。
雨后這種激流,還夾雜著干樹枝之類的,最容易淹死人了,常常被東西纏住腳。
所以誰也不敢下去。
我找到四毛問,咋啦,好端端的楊蛋怎么掉下去了?
四毛也說,不知道啊,楊蛋就在后面走著,跟叔一塊,兩個人還說著話,就聽到楊蛋大叫了一聲,滑進(jìn)去了。
然后叔喊著救人,可是楊蛋開始還掙扎了幾下,接著,水急,一會兒就沒影了。
我們沿著河提走了一截,不知不覺離開了村莊。
黑沉沉的夜,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手電筒所照之處,可以看到起了大霧,就像曠野透出一片白色的詭秘的朦朧,一直伸向模糊的遠(yuǎn)方。
小姨先感覺不對勁,對我說,你那個村長自打和你來之后,一句話不說就跟在你后面。
我?guī)状慰此?,就發(fā)現(xiàn)他在盯著你看,眼神里充滿了怨氣。
好像恨不得就撲上去推你到河里去。
你可要小心他。
小姨這句話剛說完,我就看到附近的草叢里,突然飛出來一個黑影子,朝我肩膀上落來。
我推開小姨就閃在一邊,只看到一個人頭在我眼前掠過。
我草,嘴巴張那么大,還有幾顆獠牙,那雙眼暴突著,兇狠無比的樣子,就是沒有下面的身子,好像脖子低下還帶著一截脊椎和腸子。
它忽地一下飛過去,勁風(fēng)里有著濃濃的血腥味。
我馬上想起來了在老張頭房后的溝里,那在我頭頂掠過去的黑影,不就是這個氣味嗎?
那個死嬰就像是被它吸食的。
我記得爺爺說過,嬰胎都是陰陽精血凝成,是那些妖物增長功力的極佳大補。
我靠,在小姨面前我就驚駭?shù)氖B(tài)了。
我爆了粗口,然后喊四毛,四毛。
黃四毛匆匆忙忙過來,他還沒有弄清楚是咋回事,我就說,把你的鐵鍬給我。
小姨也看到了那個東西,神色驚惶的,對我說,這行嗎?
怎么不行?我把它拍到地下去,剁死它。
我氣憤填膺地說。
這個腦袋還帶著一串腸子,沒手沒腳沒翅膀,居然還在飛。
我喋喋不休地嚷著。
小姨拉著我,說,王勝,這東西我們?nèi)遣黄穑€是趕快回去吧。
在夜色的凌亂里,小姨拽我的手。
我噓了一聲,站在那里,然后,我一只搦著鐵鍬,一只手握著小姨的軟呵呵的手。
我在傾聽。
一種吱吱吱的磨牙聲在我附近,聲音很低很低,我尋著聲源,就覺得在離我?guī)撞酵獾哪穷w灌木叢里。
黃四毛幾個人在前面,我聽到他們說,不找了,別耽誤家里的事了,回吧。
他們的燈光和影子在夜霧,搖曳著。
我悄悄把小姨的手拿開,小姨不由主地站我后面,她也屏住了呼吸。
我抬起了鐵鍬,躡手躡腳的走過去。
與此同時,哇的一聲,那東西這次從旁邊的一顆小樹叉子急速飛過來了。
我看清了撥開夜霧的影子,一個青面獠牙的頭顱,朝我咬過來。
“去你嗎的吧。”
鐵鍬被我狠狠地掀起來,對準(zhǔn)那個人頭,我用盡了自己的力氣。
“啪”
厚重的一聲撞擊,那個人頭慘叫了一聲,被我打到了河里去了。
我聽到一聲拍擊水面的脆響,然后就淹沒在嘩嘩嘩嘩的激流聲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