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來,仔細看了幾眼那顆躺倒的釘子。干我們這一行的,最大的敵人就是魯莽行事,對于一些不明的東西,最好是不要輕舉妄動,只看不碰。三叔和死人臉也湊了過來。
這應該是枚銅釘,色成青黑,圓頭方身,有兩掌來長。釘身上盤刻一條青龍,須爪飛揚,冶造工藝精致。釘帽大如棋子,頂上刻著“井”字銘文。我們這行向來有“畫井為獄”的說法,井字用與此,就是有鎮(zhèn)煞的意思??涛挠弥焐疤钊荆m然時日久遠,朱砂依然鮮艷如新。
“青龍鎮(zhèn)煞釘!”死人臉和三叔同時叫道。我見三叔臉上有驚愕之色,就連向來面無表情的死人臉都出現(xiàn)了一絲愕然。
我忍不住問道:“那是什么?”我還真從來沒聽說過什么青龍鎮(zhèn)煞釘?shù)摹?/p>
三叔端詳那銅釘良久,這才說:“青龍鎮(zhèn)煞釘,以青銅熔煉七日,金鼎培氣七日,再用黑狗血浸染七日,后七日每到陽時,再續(xù)刻井字文獄,鏤刻靈紋,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經(jīng)符咒煉化,朱砂填染,并施以秘術,工序極其繁復,釘成后威力巨大,是鎮(zhèn)煞寶物。”
我聽得若有所悟,我們家所用的赤釘,就是用赤銅所煉,也有鏤刻咒文和黑狗血浸染的工序,但遠遠沒有這么復雜。
死人臉緊緊地皺著眉頭:“馮三爺,你可見過動用三百六十枚青龍鎮(zhèn)煞釘組成太極圖,只為了困住一口棺材的?”就這會兒功夫,死人臉居然已經(jīng)數(shù)清了銅釘?shù)臄?shù)量,也不知是什么眼神。
三叔苦笑道:“青龍鎮(zhèn)煞釘號稱辟邪圣物,得到一枚都是稀世的寶物。這三百六十枚青龍鎮(zhèn)煞釘齊出,別說是一般鬼物,就算這世上當真有神仙,那也只能給封得死死的!這種事情,別說見了,就算說出去也沒人肯信啊!”
我聽這兩人說得離奇,不由對那口棺材更加好奇,站起來避開那些釘子,仔細端詳了一陣。
這棺材與平日里見的那些大為不同,造得極其厚實粗獷,沒有任何花巧。棺上覆著黃色經(jīng)帛,密密麻麻寫著往生禱文和勸人棄惡從善之語。不過跟之前劉楠棺蓋上那份經(jīng)帛卻有不同,字如蠅頭,色成紫黑,以我的眼光來看,很顯然是用人血寫就。
經(jīng)帛上扣著墨斗線,打結的手法卻不是用的尋常的七星旋扣,而是一種要復雜得多的手法。墨斗線線頭繃直,直接入地面的鎮(zhèn)煞釘,將整個棺材牢牢扣住。
在棺材的四周,分列著十二尊青銅墓俑,神情猙獰,凸眼暴牙,不知道是哪種神獸。在墓室的四角,分別有四面青銅照妖鏡,有三面齊齊對準棺材,唯獨有一面卻是朝著另一個方向。
我覺得有些奇怪,順著那鏡子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里有一尊人形的雕塑,為黑石所鑄,面朝石璧站在那里,跟普通人一般高矮,衣袂發(fā)角,雕刻得極為精細,宛然如生。只是古怪的是,這尊雕像周身纏著兒臂粗細的鐵鏈,顯得詭異異常。
我忍不住走過去,轉到他正面看了一眼。這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原來這雕像從背后看起來像個人,正面卻是一張狐貍臉!再仔細一看,這臉像是用青銅所鑄,雕刻手藝極佳,尤其是那一對眼珠子,簡直是活靈活現(xiàn)。
由于太過真實,我盯著看了一眼,就覺得毛骨悚然,立即轉過了頭去。
三叔他們聽到動靜,也走了過來。劉文崇咦了一聲,說:“這人長得狐貍臉!”村長也是臉色發(fā)白,哆哆嗦嗦地問:“這是啥邪門東西?”
死人臉一直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看過去,過了好久,起身說了句:“有很多香燭的痕跡,白家人每年祭祀的地方,應該就是這里。”
三叔若有所思:“白家人在這里隱居多年,難道就是為了守著這口棺材?”
死人臉繞著墓室轉了幾圈,說道:“這些墓俑,還有四面照妖鏡,組成了一種極為深奧的陣法,是用來封鎮(zhèn)當中那口棺材的。”
三叔嘖嘖了幾聲,說:“三百六十根青龍鎮(zhèn)煞釘還不放心,里面這位究竟什么來頭?”嘴上雖調(diào)笑,臉卻是白了。
劉文崇見兩人神情凝重,擦著額頭的汗,問道:“鐘先生,馮三爺,這事有問題嗎?”我當然能聽出,他問的是林文靜和劉楠那鬼丫頭的事。
三叔皺眉不語。死人臉道:“只要把棺材抬進這墓室中,有這些東西鎮(zhèn)著,再厲害的尸煞也翻不起浪。”
劉文崇當即大喜。村長老頭卻是聽得一頭霧水,不知我們說的是什么意思。三叔解釋道:“村子里的風水關竅被鎮(zhèn)鎖,應該就是因為此地。”
村長大驚,忙問應該如何應對。三叔說這里情形古怪,原本一直有白家人照看,現(xiàn)在白梅去世得突然,已經(jīng)無法知曉此地墓室的來歷。村長憂心如焚,直說這該如何是好。三叔說唯有把跳出的那根青龍鎮(zhèn)煞釘先釘回原位,再觀后效。村長聽三叔這么一說,總算是心下稍安。
此地事畢,眼見天色不早,我們又從原路返回。狗牙谷中溝壑縱橫,路途艱難,等我們回到貓鼻子村,都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鐘,餓得前心貼后肚的,大吃了一頓,這才覺得緩過點勁來。
之后我原本想問村長能不能給騰出間空床來的,結果又被三姐姐給拉了去。這一整晚,又是伴著起起伏伏的打呼聲入眠。
第二天吃好早飯,就召集了人手,抬了兩口棺材往狗牙谷而去。這次去的就只有我們這一行人,村長畢竟年紀大了,昨天累了一天,今天就留在村里休息。劉文崇原本是安排他媽呆在村里的,結果那老太婆非得跟著去,說是要親眼看著賤種下土。
村長他們見我們要抬著棺材去,都有些疑惑,三叔就解釋了一遍,說是白梅的遺愿,要葬到那個墓室中去。
村長等人恍然大悟,表示理解。
一行人出發(fā),一路上倒是順風順水,抵達墓室后,死人臉安排人把棺材停放下去,不過盡量遠離墓中那口棺材。聽三叔說,這墓中的十二只墓俑和四面照妖鏡,對邪物封鎮(zhèn)的效果比起當初死人臉排下的七星封魂陣,不知道要強到哪里去了。林文靜和劉楠的尸體被放置在這里,絕對沒有后顧之憂。
一群人從墓中出來,死人臉下令搬來些大石,把洞口封死,又扯了些藤蘿過來遮住,在外頭已經(jīng)很難察覺這里有個洞穴。
回村的路上,三叔一直跟死人臉走在前頭,兩人低聲交談著什么。我落在后頭,卻一直在盯著那死老太婆看,這可不是因為那老太婆魅力大吸引我,而是我覺得這老太婆有點蹊蹺。
剛才在來的路上,這死老太婆就鬧騰了一路,什么“賤種、害人精”的,吵得我腦袋疼。可是一進了墓室,這老太婆反而安靜下來了,也不管她那鬼孫女了,就盯著那頭青面狐貍看。
這青面狐貍說來也怪,我見一次,就毛骨悚然一次。這東西一張青銅狐臉,卻有著一對黑寶石似的眼珠子,竟然像活物一般,詭異之極,只看上一眼,就有些心旌神搖,不能自已。
那老太婆圍著狐貍雕像一直打轉,我就盯著她一直看。后來從狗牙谷回村子,這老太婆也不吵不鬧,坐在椅子上讓人抬著,一直閉著雙眼睛。劉文崇和劉子安父子對此顯然大為欣慰,在他們原本以為,老太太一定是要大鬧一場的。
我卻很是狐疑,總覺得這老太婆哪里有些異常。
回到村子后,諸般事情了結,一行人都是歡欣鼓舞,提心吊膽了這么些日子,總算可以安心回家。三叔和死人臉商議之后,決定明天一早啟程回去。當天晚上,村里熱熱鬧鬧地擺了幾桌宴席,算是給我們送行。
劉文崇和劉子安父子兩人接連被村民敬酒,不一會兒就臉色泛紅,有了醉意。三叔卻是另一個風格,他那張嘴皮子最是利索,別人來敬酒,最后反倒是別人比他喝得還多。死人臉則是滴酒不沾,只喝自己煮的清茶,寂寂寥寥地坐在那兒,別人一看他那張死人臉,也主動繞了過去。
其他一些劉家雇的漢子,這些天來一路抬著棺材走山路,也是累得夠嗆,今天事情了結,又得了劉家的一大筆錢財,都是興高采烈,喝得面紅耳赤。
我是村長家三姐姐拉了去,這一桌子全是村里頭的姑娘,不時指指點點,說哪個男人長得好看,哪個長得強壯。最后又學了三姐姐的壞,說這孩子長得真俊,過來你掐一下,我捏一下。
靠,真當哥是洋娃娃??!
我趕緊的找了個借口就從桌上逃了下來,擠到三叔那一桌,大喊一聲:“我要喝酒!”引得桌上一陣哄笑。
后來我還真喝了小半杯的青果酒,起先還好,后來就有點迷瞪了,這酒后勁還真挺大。晚上要睡了,三姐姐又來找我,讓我過去跟她睡。我可被她的呼嚕給搞怕了,死賴在三叔床上,裝醉不起。
后來還是三叔出面,說就讓這小子睡這兒吧,三姐姐這才不情愿地離開。
貓鼻子村里喧囂吵鬧,華燈漸黯,就猶如暴風雨前夕的片刻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