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是呼嘯的風聲,眼看著那崖上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遠,夏錦心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自己若是真摔死了,這晉元帝都里,傷心的能有幾人?
蒙受她的恩惠,一舉拿下皇帝陛下的柳貴妃應該會傷心吧,畢竟日后少了跟她討論流行服飾護膚心得爭寵秘方的人。
被她買回來當丫鬟如今卻被閑留在家中的拂衣也會傷心的吧,畢竟日后她若是再被賣出去,也難遇到如她這般提倡主仆平等,有福同享的好主子了。
至于其他人,多的不過是酒肉朋友罷了,她幫他們處理丑聞,打造形象,卻也全數(shù)掌握了他們的各種家丑秘聞,只怕是她死了,他們還要覺得稱心如意。
然而,還未等她感嘆完自己前半生的悲哀,卻只覺得周身一痛,整個人重重地砸碎了一潭碧水。
斷崖雖高,好在中間她被關凌云抓住做了緩沖,再落下來時,少了一大截距離,便也少了很多沖力。
重重砸入水中的痛還不等緩解,口鼻里灌入的水讓夏錦心差點背過氣去,趕緊閉了呼吸,只是身上的繩索還未完全掙脫,整個人猛地往水里沉。
眼前水波晃動,身子越來越重,到最后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夏錦心要連閉氣都維持不住的時候,突然見得眼前的水波大幅度地蕩開,水中有波濤翻涌而來,撞得她身子一蕩,最后一道防線也擊潰,張嘴便吐了幾個泡泡。
意識朦朧地往湖底下沉之際,恍惚間只覺有人捏住了她的鼻子,在她的唇畔重重咬了一口。
下意識地張嘴呼痛,瞬時被渡了一口氣。身體被托著急速往上游,浮出水面之際,夏錦心終于撐不住,昏沉沉地倒在了來人的懷里。
夢境里全是被按在水里的掙扎和窒息,好不容易拼命讓自己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靖安王府西苑的客房中,昏昏沉沉間,還能看見眼前一張晃動的笑臉。
“太醫(yī)還說尋常人受了這等驚嚇,只怕是要睡上兩天才醒,夏卿果然跟尋常人大有不同,竟然半日便醒了。”攏了袖子坐在床邊的太子謝沉堇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笑,見她醒了,轉頭去喚紙醉端藥進來。
“太子殿下,下官多有不便……”開口盡是沙啞的聲音,夏錦心本想說幾句客套話,話到一半,卻止不住地彎腰猛咳了起來。
“本宮是奉了父皇之命,特意來探望夏卿的,昨日之事,關副將已經(jīng)據(jù)實稟報,此番擒獲敵國余孽你也有宮,父皇的封賞和柳貴妃的賞賜本宮一并替你送來了,父皇還批了你三日的假,你便好生在靖安王府休養(yǎng)吧。”伸手替她撫了撫后背,讓她順氣,太子謝沉堇接過紙醉遞過來的藥碗,等紙醉將夏錦心扶起來,便要給她喂藥。
饒是夏錦心現(xiàn)在真的虛弱無力,卻也不敢就這般就著太子的手喝藥,畢竟對方身份太過尊貴,她剛想抬手接過藥碗,卻被謝沉堇抬手按下。
“本宮之前便說過,你我之間不必講究太多禮數(shù),饒是你身子好,也不需得這般強撐。何況,本宮難得有心思喂個藥,這等榮幸,你便好生受著,旁人求還求不來呢。”謝沉堇笑著看著她就著自己的手,將一碗極苦的湯藥都喝完,這才算心滿意足。
夏錦心怕苦,最怕吃藥,若是他不看著,只怕這藥她能喝下去一半就不錯了。
“你好生休息,本宮還得去瞧瞧四弟。”走幾步想起她如今身邊無人照顧,又轉頭囑咐,“這兩日便將紙醉留在靖安王府里照顧你,有什么需要,盡管使喚她便是。”
“可是……”看了一眼一旁收了藥碗送謝沉堇出去的紙醉,夏錦心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卻也還是應了他的話。雖說謝沉庭不喜歡其他人在他府上晃蕩,可這好歹是太子的口諭,想來便是謝沉庭也不好拒絕。
“聽說了大人出事,可嚇壞奴婢了。”紙醉送走了太子,轉身進來時,已不像先前那般拘束,她常跟在太子身邊伺候,與夏錦心也十分熟識,此番快步走到床邊,一手執(zhí)起了夏錦心的手,眼中滿是關切,“光是聽都覺得驚險,大人昨晚真是受苦了。”
“還好還好,有驚無險。”雖然覺得還有幾分昏昏沉沉的,不過夏錦心見她擔憂,也只是扯了一抹笑來寬慰她,“昨夜你也去了西郊大營,你可知我墜崖之后發(fā)生了什么?”
她如今只隱約記得自己落了水,奄奄一息之際有人入水救了她。當時她意識模糊,水中暗沉,她便也未能看清楚救她的人是誰。
“昨夜太子殿下剛與靖安王殿下議完事準備回城,便撞見了關副將的馬跑回大營,靖安王殿下料想你們出事了,親自帶兵來尋。”
“剛到半路,便接到了那群匪徒的信,讓靖安王殿下孤身去斷崖救人。”紙醉一面說著,一面替夏錦心將廚房剛送來的熱粥試了毒,遞到她手中,“太子殿下覺得王爺獨去不妥,但是王爺擔心不按約定的話,匪徒會傷了你們,便如他們所說,孤身騎馬往斷崖去。”
“你是說,他一人只身殺上斷崖,然后……”然后飛身一躍,救了關凌云的同時,卻忘了關懷一下她,眼睜睜看著她墜崖落水,差點丟了性命。
“雖然余下的人不能踏進云霧林,可是他們都領了命在云霧林外準備,只等王爺確認了你們安全,發(fā)出信號,余下的人便前來支援。不僅是云霧林外,太子殿下不放心,還帶了人繞行,到了斷崖下的云嶺村,多虧得此舉,大人才能及時被帶回王府醫(yī)治。”昨夜她隨太子同往云嶺村,眼睜睜看著崖上的人落下來砸開水面,想想都覺得心驚,好在崖下的湖泊夠深,否則后果不敢想。
“這么說來,昨夜到湖里救我的,是太子殿下的人?”聽到紙醉的話,夏錦心眼睛一亮,滿懷期待。
“大人墜湖之后,太子確實準備命人去救的,只是斷弦他們還沒來得及入水,便又見有人從斷崖上落了下來。”說起此事,若非親眼瞧見,紙醉都不敢相信。
那個人以其說是落下來的,不如說是跳下來的,入水不過片刻,等他將已經(jīng)昏迷的夏錦心撈起來,大家才發(fā)現(xiàn),來人居然是謝沉庭。
“四殿下之前在崖上受了傷,把大人撈起來之后,沒多久也昏過去了,余下的事情,都是太子殿下和關副將處理的。”話語間,還有幾分欣賞之意。
“……”夏錦心微微蹙眉,任誰都好,怎么偏偏還真是他,明知太子的人就在下面,他卻還直接跳下來救她?
想了想,夏錦心掀被下床,她步子還有些虛浮,紙醉連忙上前去扶。
“大人你這是要去哪里,太醫(yī)說了即便是醒了,也要臥床靜養(yǎng)才行。”
“隨我去趟北苑,我去瞧瞧靖安王。”攀著紙醉的手,扯了一件掛在架子上的外袍,匆匆便往屋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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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靖安王臥房門前的時候,太子已經(jīng)走了,只一個月照守在門口。
“殿下在休息,夏大人便是有事,也晚些時候再來吧。”之前受了傷,還浸了水,太醫(yī)都勸他多休息,月照抬手將二人攔了下來。
“你家殿下傷得重嗎?”
軒窗半開,被月照擋著的夏錦心側身墊腳,想從軒窗望進去,一面帶著幾分關懷之意般地問道。
“本是不重的,只是太醫(yī)也說了,沾了水總是要提防感染,這幾日都要少見客為好。夏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告訴月照也是一樣,月照自會代為通傳。”月照嘆了口氣,瞧見夏錦心眼中的幾分關切,語氣也和緩了幾分。
明明之前便說了,太子殿下的人會先一步到斷崖下的云嶺村,夏大人即便是落了水也是能很快被救起的,偏偏這四殿下還要自己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來救人。
“月照,放她進來吧,你這樣攔著,還叫人以為本王是重傷得臥床不起了。”門內的聲音沉朗,倒是沒聽出來像是受了傷的。
推門進去,便見了只披了一件外袍的謝沉庭坐在臨窗的桌案邊,抬手寫著什么。
“殿下昨晚受傷了?”垂目看到他胸口纏著的繃帶,夏錦心步子一頓,側頭看著他半敞的衣襟,想將里面看的更清楚。
“你若是沒事做,便好生回去躺著。”一揚手,手里的筆帶著勁風擦著夏錦心的臉頰劃過,驚得夏錦心一愣,謝沉庭頭也不抬,從筆架上取了另一只繼續(xù)寫。
“下官這不是,在關心殿下嘛。”這幾日早就習慣了謝沉庭突如其來的暴力手段,夏錦心轉頭看著插到屏風里的毛筆,挑了挑眉,不怕死地上前幾步,“聽說殿下昨夜單挑了那么多刺客,未能得見殿下英武之姿,實在是有些遺憾啊。”
看身上裹滿了繃帶,夏錦心頗有幾分遺憾。
“幾個鼠輩而已,本王自不會放在眼里。”見她已經(jīng)走到了桌案前,謝沉庭放下了手中的筆,合上了身前的奏本,抬頭看她,“父皇準你這三日都在府中休養(yǎng),即便是有什么安排,也等三日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