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開始,我爸就整天抽煙,喝酒,賭博,沒有為家里掙過一分錢,終于我媽忍受不了我爸賭博輸錢或者喝酒后的家暴,離家出走了,再也沒有音信,有人說是跟有錢人跑了,還有人說是我爸把我媽打死了,無論哪種說法,總之我沒了媽。
那年,我五歲;那年,我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那年,我成了一個讓全村人笑話的野孩子。
我爸叫王愛國,是個五大三粗的人,濃眉大眼,瞪起眼來很嚇人。雖說整日酒肉為伴,但他當過幾年兵,身體看上去還是很壯實,據(jù)說年輕的時候一個人能打好幾個。
上三年級時,我家里窮的連電費都交不起了,我爸偷偷接了鄰居家的電,晚上他不在家的時候,我都不敢開燈,害怕鄰居再找上門來,整日惶恐不安。
不過紙包不住火,一個月后,偷電的事情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而且還是全村通知。
從那以后,同學們經(jīng)查背后罵我是有人生沒人養(yǎng)的野孩子,還罵我是小偷的兒子,家里連電費都交不起。
第一次他們罵我,我氣壞了,哭著沖上去就和罵我的那個人扭打起來,最后班主任拉開我倆后,竟一臉怒意的問我:“王東,你爸做了錯事,還不允許別人說了嗎?還有他在我小賣部欠的100塊錢,什么時候還?”
我當時就蒙了,明明他們先罵的我,為什么我爸犯下的錯要我來承擔,就因為我是他兒子嗎?委屈,不甘,仇恨,各種心情交雜在一起,我哭著跑回了家。
那時我爸正喝著酒,看上去很高興,應(yīng)該是贏了錢,滿是油的手往沙發(fā)上抹了抹,朝我擺擺手,讓我過去吃菜,甚至都沒問我為什么提前放學回家。
我哭著跑過去把書包使勁往地上一摔,大聲吼道:“你還在這里喝酒吃肉,欠我們班主任的錢什么時候還?”
我爸咬了咬牙沒吭聲,不過我看他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嚇得趕緊向后退去,之前他發(fā)起酒瘋來,把我媽揍得半死,我也不敢再吭聲,轉(zhuǎn)身跑進屋里,埋頭大哭起來。
自從我媽離家出走后,這個家已經(jīng)不算是個家了,我經(jīng)常饑一頓飽一頓,我爸贏了錢,就有飯吃,輸了錢就餓著,想到自己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就沒個真正關(guān)心我的人,恨不得死了才好。
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恨這個家,我也想和我媽一樣,逃離這個家,逃出這個讓我感到屈辱的村子。
或許是哭的太累了,一覺醒來已經(jīng)到了晚上,我走到門前悄悄聽了聽外面沒有動靜,才敢打開門。
誰知剛打開門,就見我爸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抽著煙,茶幾上至少有十來個煙頭,滿屋子的煙,嗆得我嗓子發(fā)癢,忍不住干咳了幾聲。
“電視賣了,你班主任的錢已經(jīng)還了,中午剩的飯菜,你自己熱熱吧。”
我爸看都不看我一眼,像是跟個陌生人說話一樣,說完,就晃著身子出去了。
果真,第二天上課,班主任再也沒有問我什么時候還錢的事,不過同學們還是經(jīng)常罵我,甚至還有高年級的見了我踹我?guī)啄_,說什么我爸贏了他爸的錢之類的,他們不敢惹我爸,都把氣撒到我身上,可我又能怎樣?告訴我爸同學們欺負我?恐怕他都會罵我慫貨。
我只能忍著,無時無刻不想離開這個令我喪失尊嚴的地方,可我還小,又能去哪里,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混到畢業(yè),然后出去打工算了。
也許上天不甘讓我墮落,偶然一天,從書上看到,知識可以改變一切,我的心也再次燃起希望。
我暗暗發(fā)誓,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再也不回來。
之后幾年,學習成了我的伙伴,課間我不去廁所,一是學習,最重要的還是怕別人找我麻煩。就這樣,我從班級第一,慢慢爬到年級第一。
等我小學畢業(yè)那年,以全年級第一的成績考入我們縣里一中,那時雖說沒人敢在我面前罵我,但背后罵我的人還是很多,不過這也讓我嘗到了知識的力量。
上初中后,新的環(huán)境,沒人認識我,沒人說我壞話。不過幾年來的生活早已養(yǎng)成了我孤僻的性格,內(nèi)心自卑,沒有任何朋友,心里只有課本,放佛只有學習,才能給我?guī)硪唤z安慰。
本以為人生一切都會按照我計劃的那樣進行下去,可初二暑假發(fā)生的事情,徹底改變了我的一生。
那時滿大街都在玩紅警的年代,我爸不知道從哪里弄了臺二手電腦,說是給我學習用,可他整天都坐在電腦前聊天。我連鍵盤上字母的位置都記不熟呢,我爸卻用一指禪與網(wǎng)絡(luò)上的女人們侃侃而談。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我甚至連電腦都沒摸過。突然一天早上,我爸一改之前邋遢的樣子,換上一身西服,皮鞋也擦得锃亮,走到我床前說:“東子,你長大了,我也該去追求我的幸福了,這是五百塊錢,夠你撐到初中畢業(yè)了。”
話說完,我爸夾著個皮包,腆著個大肚子,一晃一晃的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我回過神來,顧不上穿鞋,連忙跟了出去,大喊著,爸,爸,你去哪里?可當我出了家門后,哪里還有我爸的身影。
我媽不要我了,我爸也不要我了,那種無助,那種委屈,那種感覺,就像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
從三年級后,這是我第一次哭,好像是把這些年來的眼淚都哭了出來。
從早上哭到夜晚,卻沒把我爸哭回來,只有我通紅的雙眼,和幾近失聲的嗓子。
雖說我恨我爸,可那是我唯一的親人,家里瞬間沒有了頂梁柱,之后的一個月,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
直到開學,我才逐漸從我爸離開的陰影中走出來。因為我是優(yōu)等生,所以學費減免,只交了100塊錢的書費,剩下的400塊錢,別說一年,省吃儉用,頂多也才能維持半年。
由于我們村距縣城不遠,走路不到一個小時,兩年來,為了擠出時間學習,我都是跑步去上學,雖說又瘦又有點黑,可衣服下全都是肌肉,這也是我?guī)啄陙韽牟簧〉脑颉?/p>
這天我剛跑到學校門口,正準備進學校,身后突然有人喊我名字,我平時走路都低著頭,雖說學習年級第一,全校都知道有我這個人,但除了我們班,外班很少有認識我的,我納悶的轉(zhuǎn)過頭。
“嘿,王東,果然是你這個野孩子,聽說你爸也跟人跑了?哎,你說你家吧。你媽跟人跑了,你爸也跟人跑了,難道你全家都是當小三的命?”
一個帶著眼鏡,比我還稍矮點的小胖子在那里說起來沒完,他身邊圍著四五個人,一副俯首稱臣的樣子,時不時附和著他。
這小胖子是我們村村長的兒子,名叫趙帥陽,名字起得帥,但卻與長相背道而馳。他是我小學六年來的同班同學,也是欺負了我六年的人。我家的事情,全村都知道,更何況他是村長的兒子,知道的更多了。
趙帥陽如數(shù)家珍般的把我家所有的一切都說了出來,那時正是上學高峰期,學生們很多,他們聽了趙帥陽的話,都像是看大猩猩一樣,看我笑話。
“沒想到年級第一的,家里竟然都是這種人。”
“有其父必有其子,說不定他也是這樣。”
“最近咱學校丟了不少東西,不會是他偷的吧?”
周圍議論聲越來越多,像是防賊一樣,都對我怒目而視。
這兩年來,同學們都不知道我家的丑事,我也安穩(wěn)的生活了兩年,可在這時,趙帥陽幾句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徹底粉碎了。
“你踏馬再說一句?”
我瞪著通紅雙眼,使勁攥著拳頭,若是熟悉我爸的人看到我這副模樣,肯定會嚇得趕緊跑,因為,只要我爸一瞪眼,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怕。
可趙帥陽又沒怎么和我爸接觸過,哪里知道這些,不僅不害怕,甚至還戲謔道:“你爸敢做,還不讓別人說?嘖嘖,王東,你爸確實厲害,聽說那天是個狐貍精開車過來接他走的。”
我越聽越氣,一個健步?jīng)_了過去,抬起右腳使勁踹了過去,疼的趙帥陽滿臉的肥肉擠到了一起,捂著肚子不停的問候我全家。
“讓你踏馬亂說,讓你踏馬亂說。”
等周圍的人反應(yīng)過來時,我騎在趙帥陽身上都不知道打了他多少拳,不管周圍的人怎么拉我,我都死死的抓著趙帥陽不放,一拳拳的朝著他臉上打著。反正最后他是被救護車拉走的,渾身是血,兩個眼睛腫的像熊貓一樣。而我不僅被他身邊圍著的那四五個人打得鼻青臉腫,雙手上滿是血,既有趙帥陽的,也有我的。
我們學校雖說是縣里最好的中學,畢竟是小地方,只要家里有錢,有人就能進,所以打架斗毆是常有的事,不過考年級第一的打架,還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這件事瞬間就傳遍了學校。
趙帥陽被救護車拉走后,我也被保安架著向教務(wù)處走去,一路上學生們指指點點,不僅把我家的丑事說的更加離譜,還罵我是瘋子,打起架來不要命。
“王東,你是個好苗子,怎么能做出這種事來?把趙帥陽打死了怎么辦?你這一輩子就徹底完了。”
教務(wù)處主任姓錢,徹頭徹尾的大胖子,肥頭大耳的,是個典型的事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這些年,私下里沒少收紅包,一臉嚴肅的看著我。
我知道他沒唬我,我爸年輕那會兒,就是靠一雙拳頭把三個人打的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退伍給的幾萬塊錢都陪給人家,這才保住我爸沒進監(jiān)獄。從那時起,村里人都背地里喊我爸瘋子,叫我小瘋子。
畢竟我還是個孩子,沒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一聽到把人死,頓時慌了神,我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嚴重,況且我那時完全失去了理智,下手也沒輕重,反正就記得每拳都打到了趙帥陽腦袋上。
我像個霜打的茄子,空洞的雙眼盯著地面,頭腦里一直回響著你這輩子都完了這句話,我爸把人打成重傷,還有退伍費,我呢?越想越害怕,心里更加恐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