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邊給ice打電話邊開車在馬路上左突右閃,左右兩邊的車都狂按我的喇叭,我不害怕,城市里車禍90%以小擦掛為主,我擔(dān)心醫(yī)院里的人,以及擔(dān)心著她的人,癌癥病人產(chǎn)子風(fēng)險比例也巧合的是同樣的數(shù)字,90%,我一直都知道,只是那么決絕的曹侃,怎么忍心去反反復(fù)復(fù)的去讓她直面真相,她是我心甘情愿放棄雷澤的原因啊。
雷澤怎么辦,如果曹侃有事,那這個世界再沒有人這么愛他。如果小孩有事,那雷澤將對這個世界絕望,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趕到醫(yī)院門口,我推開車門的瞬間我覺得頭頂炸開了一聲雷,我抬頭看天,沒任何跡象表明這是個即將發(fā)生的暴雨天氣。我往樓道里走,醫(yī)院的樓道永遠(yuǎn)透露著冰涼,任何季節(jié)都是這樣的溫度。我在手術(shù)室門口看到面如死灰的雷澤,我不敢走過去,我就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他,他盯著手術(shù)室門的眼睛沒有任何光芒,他連眨眼都很匆忙,生怕錯過門開的瞬間,即使他站在手術(shù)室的必經(jīng)之路。
我覺得我又聽見了雷聲,我覺得暴雨即將要來了,我的預(yù)感從來準(zhǔn)得令人發(fā)指。我覺得雷澤的新生活從即將從這場大雨里開始,而我,站在他的對面,等待雨季過境,等待眼底放晴。
手術(shù)室的燈熄了,下一秒該是疲憊的醫(yī)生們帶著口罩走出那個緊閉的大門。我看過那個場景,醫(yī)生們真的是我們的異族,我們從他們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情感。
我看著為首的醫(yī)生對著雷澤搖頭,雷澤對身子搖搖晃晃,他被雷打中了,我用了最快的速度沖過去,我用盡了全身力氣扶住他,我們靠回門口的座椅,我顧不得腿被他壓的生疼,我側(cè)身去抱他,我沒辦法感受到他的溫度,我掙扎著收回自己的腿,雷澤整個倒在了椅子上,我蹲下來,用手摸著他的臉,我不敢出聲,我怕驚了他的悲傷。
我看見眼淚在他的眼眶布滿,從他的眼角落下,滴落在滿是斑駁的板凳上。我看著他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他的臉被漲得通紅。我使勁的拉起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坐不住,往下滑,我跪在冰涼的地板上,用身體擋住他的身體,不讓他滑落。他終于看見了我,他的嘴唇劇烈的顫抖,他的眼里空洞得一潭死水。他死死的抱我,上半身完全跌落在我的肩膀上,他想撫摸我的頭,他劇烈抖動的手指纏繞在我長長的頭發(fā)里,扯得我的頭皮生疼,我不敢做聲,他沒了知覺。
可峰從走廊盡頭過來,他本想過來扶起雷澤,當(dāng)他的放在顫抖的雷澤身上,生生的變成了輕輕的拍著雷澤的背,雷澤將頭埋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的臉貼著我的耳朵,我近距離聽到他從心里發(fā)出的嘶吼,壓抑在喉嚨,發(fā)出嗚咽的聲音,我驕傲的王,在用他的方式宣泄著上天對他所有的不公。
Ice的高跟鞋聲音慢慢走近,我的聽力空前靈敏,我還能聽見雷澤凌亂的心跳聲。我要努力分辨,我怕下一秒那個凌亂聲音會突然的停住。我的面前忽然閃現(xiàn)曹侃的臉,她流著淚求我離開雷澤,她流著淚說想生下那個像雷澤的孩子,即使老天要了她的命;她流著淚說希望雷澤在看著孩子的時候有那么半秒能夠想起她。她太愛雷澤,愛得老天都嫉妒,不是嫉妒他們的美好,是嫉妒這世間有這么純美的愛情。
走廊上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都是落寞的,我們的難過不過是多吸引了幾秒他們多目光,再無其他。
我的身體徹底麻木掉,雷澤輕輕的一動,我就整個跌落在了地上??煞灞鹄诐桑琲ce扶起了我,我支撐著自己坐在椅子上,慢慢的雙腳有了知覺,鉆心的疼。
雷澤用手擦掉眼角的淚,他慢慢的起身,他顧不得多看我一眼,跟著可峰消失在走廊拐角,我看他的背影,每一步都走得用盡全力。
“孩子最先停了心跳,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了呼吸。然后曹侃也沒能搶救過來。”ice的聲音極輕,她怕她的聲音被走遠(yuǎn)的雷澤聽見,即使那是已經(jīng)刻入他每一寸血肉的真相。
我扶著椅背起身,我的腳腫得已經(jīng)穿不下高跟鞋,我彎下身子,使勁的將腳塞進去,我要去雷澤身邊,他曾經(jīng)在卓丹離開我的時候寸步不離,我明白他的傷痛,我要陪在他的身邊,我不要他這個時候一個人。他是我的親人,他的悲傷,我感同身受。
我看著雷澤在死亡確認(rèn)書上簽字,他用了很大的勁才能控制住自己顫抖的右手,簽字筆的筆尖劃破了紙張,他艱難的將紙張撫平,一筆一畫的簽下雷澤的名字,第一張紙上他在關(guān)系欄上寫著夫妻,第二張紙上他寫著父親。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兩種關(guān)系,夫妻和父女,隨著著兩張紙上的簽名煙消云散。他的字本來是很好看的,這個時候卻像剛剛學(xué)寫字的孩童,沒有規(guī)則,沒有輕重,那只是沒有血肉的兩個字。
我本來是不敢進太平間的,卓丹走的時候我發(fā)誓再也不要進到醫(yī)院的太平間,我甚至在很多時候都想象過如果父母百年過后,我希望他們是在家里安祥的離開,我不會要他們在醫(yī)院冰涼的太平間停留,帶著塵世間的熱度,平靜的走向另外一個世界。
雷澤沒有停下他的腳步,我們跟在他的身后,工作人員拉開冰柜抽屜的時候力氣稍微有點重,雷澤看向他的眼神都透露著怒火,可峰馬上走過去擋住雷澤,工作人員退到墻角,他要等著我們做遺體告別。我不敢走過去,卓丹的儀容我都沒能夠看見,我昏倒在了太平間,我不是那個勇敢的人,我不敢直面這樣冰冷的離別。
雷澤扶著抽屜邊框,“孩子很健康,你放心啊,我會撫養(yǎng)他長大,是個女兒,長得像你。你的器官也很健康,眼角膜、心臟、肝臟都能捐獻,我剛剛才簽了同意書,你所做的所有都會給我們的女兒積累福報。這一生,你太累了,下一世,不要和我相遇,去找到相愛的人,過你想要的,你覺得快樂的生活。”
太平間冷空氣太足,空氣中都飄散著那些讓人看不真切的霧,我隔著一米遠(yuǎn)看雷澤的側(cè)面,他的眼角一直有閃亮的東西往下掉,“對不起啊,我說了謊,你到了天堂會知道我說了謊。你拼命想留住的孩子太愛你,舍不得你獨自離開,在天堂里你要照顧好她,她還那么小,跟著媽媽會更幸福。我不愛你,我不想你,你不要留戀,你不要回頭,徑直向前,這句我說的是真的,不要念念不忘,早點喝下孟婆湯,忘記你所受的所有苦難。過了那條河,你再感受不到疼痛,不用再忍得那么辛苦,不用怕你的呻吟吵醒我,不用怕你的汗打濕枕巾,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轉(zhuǎn)過身,不敢再看,我捂住耳朵,不想再聽。這是各大媒體評選的最想嫁的男人,她們可愿意來分擔(dān)此時他的悲傷。這是各大媒體追捧的財富明星,他的孤獨和你們換你們可愿意?!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氣支撐著我,我的感官瞬間被關(guān)閉,我像一個行尸走肉,站在雷澤的身邊,陪著他告別,陪著他去火葬場,看著推進去的完整的人形出來的時候就是一堆灰燼,工作人員用工具敲碎骨架,我和ice抱成一團不敢看,我能感覺到雷澤全程沒動,他全程參與了曹侃在這人世的最后一程,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細(xì)節(jié)。
我全程沒看見過曹侃的父母和雷澤的父母,我不敢問,我不知道這是雷澤的選擇還是曹侃的意愿,我們?nèi)潭紱]交流,我們怕任何聲音都吵了還站在我們身邊久久不愿離開的曹侃。她一定在看著我們,不,她的眼里只有雷澤,我想問她,如果知道雷澤會這么難過,她會不會選擇離開?
當(dāng)骨灰盒下葬,墓地選了林園的最高點,可以居高臨下的看見所有的風(fēng)景,我從來不相信躺在里面的人會因為風(fēng)景更好而稍微的安慰,子母墓是很少見的,顯得占地面積過大,從旁人的眼中又會羨慕連死亡都這么體面,是的,雷澤已經(jīng)有足夠的財富讓他的親人走得體面,可是我知道,雷澤愿意用所有的財富來換取墓碑上兩個人的安康。只要他們安康,在不在他身邊都無所謂,為此他愿意一貧如洗,孤獨終老。這是我世界里對雷澤的認(rèn)知,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說過話,我們不知道彼此的變化,極具膨脹的財富能讓人迷來雙眼,從來都不會迷了雷澤的眼睛,他依然是我的世界里最明亮的少年,即使他已經(jīng)一夜蒼老。
山頂?shù)娘L(fēng)吹亂了我的頭發(fā),雷澤坐在墓碑旁,緊緊的靠著,墓碑上的曹侃笑得那么美。曹侃啊,我沒告訴過你,第一次從雷澤手機上看到你的照片,我就知道我什么都不如你,美不過你,那時你是雷澤的未婚妻,你的笑臉在他的身邊那么的迷人,我嫉妒得發(fā)狂,當(dāng)雷澤不告而別的時候我不敢去找他,因為我知道,找到他,我也從你身邊搶不走他。
現(xiàn)在,我說這些,會不會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