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揮之不去的思緒,我只好悶著頭開車,導航提示還有600米到目的地的時候我才覺得這里很熟悉。是的,董事長也住這個小區(qū),我相信了李曉林媽媽的威逼不是空穴來風,住在這個小區(qū)里,平均身價都過10億,在中國,有錢和有權(quán)很多時候劃了等號,他們家至少有輕松滅了我的先決條件。
幸好這種富人區(qū)的房子都修得很有距離,董事長的房子還在小區(qū)最深處,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小區(qū)的不同方向,我暗自慶幸他們不是鄰居,我真的是一點都不驚訝這些極其夸張的巧合,沒發(fā)生這些巧合我就應該謝天謝地。
三層樓的小別墅在大片大片的綠地里顯得特別有詩意,花園門口靜默的坐著一個人,點綴在這油畫一般的風景里特別的和諧。我想起上次李曉林帶我去的那個郊外餐廳,我也覺得美得像油畫,只是那時候我和李曉林并肩走進那油畫,現(xiàn)在是李曉林獨自在這畫里,仔細看,他坐著的是輪椅,不是椅子。
“曉林。”張勤在我的身邊輕輕的喚他,李曉林聽到聲音轉(zhuǎn)過頭,我只是遠遠的看到他的臉,我覺得我的整個人就陷在了這泥土里,動彈不得。
他瘦得皮包骨頭,大眼睛深深的凹了進去,臉色非常的難看,他的表情因為驚訝反而麻木,那一刻,我讀懂了,他不想見到我。
早知道是這個模樣,我也會選擇不逞強。他是那個在醫(yī)院里被一群護士圍繞著的萬人迷啊,他的一顰一笑一句溫柔話語都會被那些護士銘記腦海。他抱我的時候臂彎有力,呼吸勻稱,怎么就突然這么的虛弱。
周倩拉我手,我假裝低頭看看高跟鞋,我想假裝是高跟鞋陷進了泥土里,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本來就站在石板路上。
我們跟著張勤慢慢的走過去。走到李曉林的面前,張勤在解釋我們的出現(xiàn),按照我說的那套臺詞,周倩是聽聞她的救命恩人出了意外,央求著要來見一面。而我,只是那個陪襯。
“李院長,你怎么會這樣?”周倩對李曉林的稱呼還保持著初相識時。
“我救人的時候被埋了進去,有個石板壓在了我身上,密集的做手術(shù)讓我身體吃不消,現(xiàn)在在康復中啊。醫(yī)生不自醫(yī),沒辦法的。”李曉林對著周倩微笑,然后視線越過周倩,看向我,“邵媛,你好。”
“李院長好。”我喉嚨里發(fā)聲。
“你們費心了,大老遠的過來。我沒事的。估計再恢復個半年就好了。你們怎么樣?周倩你身體有沒有異常?”
“我們都挺好的。”周倩回答著,偷偷瞟了一眼我。我無限后悔撒的這個謊,既然都是撒謊,我就應該說李曉林是我的救命恩人,這樣我就能在這一刻走過去擁抱我的恩人,關(guān)切的詢問他,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死命的忍著眼淚。
我他妹的恨死這樣的重逢。
張勤給李曉林詢問著身體,用了那些生澀的醫(yī)學詞匯,我聽得不是太懂,我們作為旁觀者,也沒有問的立場。我能從張勤的輕松表情里探究出李曉林確實正在恢復中。
“扶我起來走走吧。”李曉林對張勤說,見張勤猶豫,李曉林補充著“復健都已經(jīng)到了第二期的。沒關(guān)系的。”
我往屋里看,我想找出個護工什么的身影。“不用了,他們在屋里呢。張勤扶我可以的。”李曉林邊說邊在張勤的摻扶下慢慢起身。
我腦子短路了,我沖過去將手覆蓋住他支撐在輪椅上的手,李曉林側(cè)頭來看我,他將身子的大半部分重量傾斜在了張勤身上,然后緩慢的松開輪椅背上的手,伸向我,我迎上去,攥著他的手,不敢用力,怕傷著他;不敢太輕,怕他捏不住。他的身體擋住了張勤的視線,他看不見我們牽著的手,但是,這確實是我們的第一次,在這陽光下,堂堂正正的牽著手。任何人看到這個畫面,都只會以為是在牽著病人,我知道,不是,他在我的面前,永遠都是完整的個體,他是一個鮮活的人,不是病人,不是恩人,不是愛人,就是有血有肉在生命里存在的人,我只是無法在他這個主語前加一個定語。
我們攙扶著只走了5米遠,張勤再不允許李曉林再走了。周倩趕緊推著輪椅過來,輪椅在石板路上發(fā)出了聲音,屋里的人趕緊出來。我看到先跑出來兩個護工,然后是護理的醫(yī)生,最后面跟著王書。
他們4個人朝我們方向走來,他們看見張勤就馬上放下了心,只有王書瞟見了我們牽著的手,她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從旁人看來,她只是耷拉著眼睛看著李曉林面前的地面。
我只是輕輕用力就丟開李曉林的手,他握手的力度我感覺得到,一直到我丟開,他都沒輕半分,他沒有因為王書而丟開我,是因為我突然的用力,他無法握住而已。
“老公,你來了客人應該泡茶招待客人的。”王書邊說話邊看著身后的傭人阿姨,阿姨連忙往屋里走去。
“不用忙了王書,我就是來看看曉林,晚上我和我同學去吃飯,順路過來的。”張勤扶李曉林坐回輪椅,他說同學的時候刻意看向我,算是給王書做了介紹。
“你的同學邵總現(xiàn)在在C市可是風生水起,多少人排隊等著請她吃飯呢。”王書可能覺得語氣生硬了些,換了語氣補充著,“邵姐姐,好久不見,你跟老公感情還好么?”
“還好,謝謝關(guān)心。他在科隆呢,不然就一起過來了。我們就來看看曉林,我們也不打擾你們了,先告辭了。”
“好的,邵姐姐,等哥回來我們再約。”
我急切的想要離開李曉林家,就像幾個小時前急切的想要來一樣。我怕撞見董事長,我要解釋我出現(xiàn)在他同一個小區(qū)的原因;我怕繼續(xù)和王書站在這方寸之間,人和人之間這奇特的聯(lián)系紐帶將我和王書硬生生的從陌生人連接成了息息相關(guān)的人。
張勤在車里沉默,我忽視了他是我們班里的天之驕子,他擁有著讓我們艷羨的高智商,我偽裝的這些在王書叫出邵姐姐的瞬間就輕易的被撕下,或許還在更前面。他在等我開口,我在組織語言。
“實質(zhì)上李曉林確實是周倩的救命恩人,只是想見他的是我。在等周倩醒來的那些日子,是李曉林一直陪著我,鼓勵我。”我向上斜看著后視鏡,坐在后排的張勤頭轉(zhuǎn)向窗外,但是我知道他能聽見。
“我知道。他問起過你的以前,說起過你們的相識。”張勤轉(zhuǎn)回頭,我們的視線在后視鏡里交替,“只是既然你想見他,他也想見你,那就跑一趟吧。其實我們這個職業(yè),看慣了死亡,就更會知道死亡離我們有多近,很多時候我們沒得選擇,不留遺憾是我們難得的選擇。”
我們一直到了吃飯的地方,都沒再開口交流,和聰明人說事情,真的只需要幾句話。而我們老同學的稱呼除了解釋我們的關(guān)系,其實還意味著10多年的隔離,我們沒有共同話題,我們也沒有無話不談的信任基礎(chǔ)。
三個人的晚餐吃得索然無味,我主動提議喝點酒,古往今來都有喝酒壯膽的說法,我就著酒精壯了的膽,我想要知道李曉林的更多細節(jié),沒有緣由,就是覺得還有更多的關(guān)于我的細節(jié)。
到了我們這個年齡,許多殘忍的真相不需要去了解,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就拼了命想知道,想知道是否有自己沒理清楚的聯(lián)系,是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背負了很多,這個年齡,不是被偏愛的就有恃無恐,是怕偏愛太多,無力償還。
“我知道的都說了,更多細節(jié)無非就是他受傷的細節(jié),那些費解的醫(yī)學名詞你們也不感興趣。”張勤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我,想要把他的眼睛讓出來給我確認,他沒有撒謊,沒有隱藏。
“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比我們小5歲,為什么會成為你的同學?”
“準確點說是他是我第二學位的同學。我多修了個學位,他本碩連讀節(jié)約了一年,就成了同學。讀書的時候他專業(yè)成績很強,但是最后卻留在了一個偏遠的醫(yī)院,當時想不通,現(xiàn)在才知道是因為家境這么優(yōu)厚,不需要努力奮斗。”
“我之前也不知道。見過他媽媽后才知道他是那種傳說中的豪門。”我看了眼驚訝的周倩,補充了句“估計他們家的實力和董事長家不相上下。他即將結(jié)婚的那個王書家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家底,強強聯(lián)姻,那財富多得估計能讓我們這些普通人咋舌了。”
“聽見了,王書叫李院長老公。”周倩表情有些悻悻。
“我們其實可以不用背后八卦他人,不過邵媛你有空的話多去探望他,我不知道你們的關(guān)系,也不知道你們可以用怎樣的方法,但是,他盼望著你是真的。”
“我們是可以深入交流的關(guān)系。朋友之上,戀人之下。”我突然看見他們兩個愣住了,我岔開話題,“張勤為什么你還單身???”
“博士、博士后這樣連著讀下來,想不單身都難。其實也不叫單,只是象牙塔里的戀情本來就是畢業(yè)了就失戀,我們工作忙,圈子窄,剩著很正常。”
我很久沒聽到醫(yī)生說這些不蹩腳的幽默話了,以前李曉林在的時候我都會為他的說話方式而覺得驚奇,現(xiàn)在看來是醫(yī)生職業(yè)的通病,我笑著對周倩擠眉弄眼,“要不考慮下休了你現(xiàn)任,考慮下我這潛力股同學。”
“嗯嗯嗯,要不你也考慮休了你的現(xiàn)任,我們一起努力,人家做軍人家屬,我們做醫(yī)生家屬。”
張勤忍不住拍著桌子贊同,非要拉了我們?nèi)齻€的微信群,群的名字叫“逗比三人組”。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nèi)齻€又形成了一個奇妙的同學關(guān)系,我和他們最長的相識17年,人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三果真是個永恒的數(shù)字,我那三個人的陽光姐妹淘解散了,新的三人組合又在這樣的夜晚,正式宣告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