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我在楊理的懷抱里睡得安穩(wěn),即使余震會將我們驚醒,我們也努力再次入睡,這個時候,我們需要充足的睡眠和良好的體力,我們明天還要出現(xiàn)在麥啞,我是他們的帶頭人,我要像楊理給我安穩(wěn)一樣,給他們心安。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趕往公司,C市雖然沒有房屋受影響,可是所有人都在描述地震那天我們大樓的那個天旋地轉的感覺,每個人都無心工作,都在網(wǎng)上刷新著時事新聞。所有的圖片都是血淋淋的,許多的軍人和醫(yī)生在每個圖片里出現(xiàn),高大異常。
每次有渾身是血的醫(yī)生出現(xiàn)在鏡頭的時候我都努力辨認他們的臉,我希望是李曉林,我又害怕是李曉林。我刻意留意有沒有醫(yī)生傷亡的報道,我偷偷給他發(fā)的消息,他都沒回。
周倩看到我回辦公室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了下去。我突然被滿滿的幸福所覆蓋,我突然覺得在這天災面前,以前的所有恩怨情仇顯得那么的渺小。
周倩敲門進來。
“怎么了?”
“我們有個同學,地震前一天突然說夢到家里的父母了,丟下了懷孕的妻子回去了。”
“后來呢?”我看著猶豫著的周倩。
“沒后來了。他們那個縣城,到現(xiàn)在還沒搶通,有先行空降兵進去,說是基本因為地裂縣城都埋了進去,周圍的山也垮了下來,把沒埋進去的地方也埋了進去。”
我突然想吐,我知道那個等待時候的絕望,我是幸運的,周圍沒有大型建筑,路也是通的,救援能及時趕到,我只呆了一整晚,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天兩夜,救援的時間本就是爭分奪秒,再過一天一夜,按照國際救援慣例,可以宣布放棄救援,對還有可能幸存的人來說,那是何等的絕望,對救援者來說,也同樣絕望,那是他們最極致的無能為力。
“他的妻子也是我們同學。我們大學里唯一僅存的一對校園愛情。”周倩從頭到尾都沒說兩個同學的名字,我們都知道是誰,我們不說,是不想再次加深印象,讓那兩個名字成為我們日后的陰影。
我要做點事了。去敲楊理辦公室的門,他的情緒依然不高。
“我想去做志愿者,回那個地方去。新聞說那里面缺水缺糧食,傷員運不出來,每天糧食消耗很大。”
楊理走過來抱我,“我回來的路上就想了。我只是太過擔心你。”
有人沒敲門就進來,看到我們的擁抱,楞在門口。楊理連忙丟開。我笑了笑,牽他的手,往外走,就這么幾步,他都一直不敢相信的看著我,我知道,即使我們已經(jīng)公開在一起,在公司這種地方還是理應保持距離,只是,這個時候,我想由著自己任性,我只是給我的愛人一個確定。
我牽著楊理的手對周倩說,“召集全集團中層以上干部開會。馬上,大會議室見。”
周倩連連點頭,留意到我和楊理牽著的手,想問,看著周圍全是人,沒問出口,趕緊回桌子去打電話。
只10分鐘,所有中層干部都聚集39樓集團大會議室,這是我升任總裁后第一次召開這么大型的會議。
我清了清喉嚨,“抱歉在這種緊要關頭還召集你們開會。從現(xiàn)在起,麥啞集團全面參與政府的災后重建工作,我會向董事會申請,集團捐款200萬,用于救災。我們每一個麥啞人,根據(jù)自己的情況,私人捐款,由工會主席統(tǒng)一收取,交由紅十字會。我?guī)ь^捐款10萬,楊總10萬,其他中層干部每人1萬保底,普通員工你們傳達我的會議精神,自發(fā)捐款。這一周,麥啞集團暫停所有工作,準假你們回去照顧家人,有要去做志愿者的員工,集團按3倍工資補貼,只是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參與救災的時候聽從現(xiàn)場救援隊的安排。散會。”
所有人鼓掌,我快步退出會議室,我的每一個安排發(fā)自內心,這些掌聲應該給前線所有的救援人員,這樣的虛榮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我愛這樣指點江山的你。”楊理前后腳跟我進了辦公室。
我笑,“10萬拿來。不準賴皮。”
“我的所有卡全部可以上交給你,結婚后你掌握所有財政大權。”
“誰說要結婚了。”
“沒人能忍受這么強勢的你。除了我。”
我癟嘴,心里卻突然的放松,這樣的愉悅多么的彌足珍貴。
楊理猶豫了一下,“聽說潤澤也全體參與到救災中。曹侃懷孕了,雷澤忙得夠嗆。”
楊理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我,我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個時候,中華兒女都是一樣的心境。”我按下桌上直呼按鈕,“周倩,進來一下。”
“什么事?”周倩邊推門邊問。
“你去和工會主席一起收攏個人捐款,所有的捐款全部用作購買水和事物,集團的捐款你去催促,直接交給紅十字會。”我遲疑了一下,“我和楊理會去做志愿者,我們會注意安全,如果萬一有什么意外,你幫我。”
“那不準去。”周倩打斷我的話。
“我們只是在周圍,不會進入震中,我們也只是力所能及的去幫助傷員。我在美國的時候也參與過救災,我有經(jīng)驗,會保護好邵媛。”楊理給周倩解釋。
“如果你愛她,你會讓她陷入可能發(fā)生的危險里?”周倩有些惱怒。
楊理被問得愣住,我笑,“如果我們能平安回來,你當我的伴娘。”
楊理和周倩都吃驚的看著我,旋即就明白我的意思。
“走走走,馬上出發(fā),然后馬上平安回來。”楊理笑得開心。周倩也跟著笑。我們都在努力讓身邊人緩解壓力。
給董事會電話會議報備完,也接到董事長的電話,他們一家已經(jīng)回到C市,全部安好。還意外的接到何總的電話,我升任總裁后很少在公司見到何總,剛剛的大會他也沒參加,只是這個時刻,他放下了所有芥蒂,詢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深深的知道,我們生而為人的意義,是在大難面前,我們有起碼的良知,我們愿意給所有人力所能及的幫助,即使是陌生人,即使是仇人。
處理好公司所有事情,我和楊理就開始去超市各種采購,一直到車子已經(jīng)完全塞不下,我們才停手。依然是1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們走了5個小時,因為要不停的避讓搶險的車輛,我們已經(jīng)不能再聽電臺廣播,廣播里已經(jīng)開始不斷的播報政府發(fā)布的傷亡數(shù)字,每一次播報數(shù)字都在不斷攀升,這是我們無法承受的痛。地震等級為8級,國際救援也已經(jīng)逐步到達,我們到達目的地后能夠聽到說各國語言的人,只是,不同皮膚、不同語言的人,都有著同樣悲壯的神情。
我們在志愿者中心報備,聽從分配工作,我們力所能及的照顧傷員,分發(fā)食物。只一天時間,我就已經(jīng)累得直不起腰,長期鍛煉的缺乏讓身體已經(jīng)無法承受這勞累。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傷員被運往我們這里,一直能聽到前方的消息,軍人冒著因為余震不斷垮下的碎石,用步行的方式搶通了生命通道,恢復通信,在大型設備無法進入的情況下,他們徒手在那些廢墟下尋找著生的可能。我們的醫(yī)生們在一個個血肉模糊的生命面前爭分奪秒,他們的體力也早已經(jīng)透資,他們節(jié)約一絲一毫的體力都想要全部用在傷員身上。
當過了國際救援時間后,我們的軍人們在幾乎無生還可能的情況下依然沒放棄,即使是尸體,也想盡量的讓他們走得有尊嚴,也想讓幸存的家人和他們好好告別。依然是我們的醫(yī)生,在無奈宣布傷員死亡的情況下,無限傷痛。
我的眼淚就沒停過,每一個消息都是撕心裂肺,所有新聞媒體的報道,不用任何渲染,鏡頭打過的地方成千上萬的電視觀眾都哭聲一片。全中國,全世界,都在哭泣。
國家領導人第一時間趕赴我們都無法深入的震區(qū),在一片廢墟下,他說“任何困難都壓不倒英雄的中華兒女”,他還說“國難興邦”。我們的領導人滿含熱淚在那些廢墟下駐足,那些被全部埋下的孩童,那些散落的書包,文具,那些畫面被定格,烙在每一個人的心里。
好幾個晚上我們和志愿者席地而坐,我們交流幫助了多少人,那一個個的數(shù)字不是我們的炫耀,是讓我們在這死一般絕望中自我安慰。許多心理咨詢家業(yè)加入志愿者行列,給救援隊給傷員甚至給志愿者本身即是的心理疏通。周倩的電話每隔幾個小時都會響起,我讓她不用擔心,我們在的地方,比起震中已經(jīng)安全了不止千萬倍,而大量的軍人,醫(yī)生和新聞工作者還在那千萬倍的危險中堅持。
每一天,我都將楊理抱得更緊,偶爾的睡眠,噩夢都沒辦法將我驚醒,我們在的地方,比噩夢更可怕。第五天,防疫隊伍進入,大災過后防疫是重點,如果控制不好,將迎來比災難本身更恐怖的傷害。大量的志愿者被勸離,我們有序撤退,我們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我們不在,比在,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