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電梯帶著我們回到55樓的房間,我從沒覺得這電梯有讓人窒息的功能。我偷偷的瞟著楊理,確認(rèn)這是真的,不是我在做夢,楊理飛躍了大半個地球,來到我的身邊。
只是,楊理全程沉默,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他平靜得就像只是和我出了趟差。
進(jìn)房間,我安靜的坐在沙發(fā)上,房間已經(jīng)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絲毫看不出之前的狼藉,為了壓住滿屋的酒氣,還刻意用了增香劑,滿屋的清新空氣。
楊理從冰箱里拿出水遞給我,自己拿了瓶啤酒,打開,坐在我面前。
“什么都不要問我。”我先開口。
“沒什么好問的。只可能因?yàn)槔诐伞?rdquo;
我嘆氣,我的世界,在所有人面前,一片透明。我看著楊理一口一口的喝酒,又轉(zhuǎn)身拿出冰箱里所有的酒,全部打開,我想伸手去拿,被楊理喝止。
我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搶過楊理的手機(jī),有密碼,對著他提高分貝,“開鎖。”
楊理不動。
“你開不開鎖?!!”我對著他怒吼。楊理無奈,解鎖。我搶過去,窩在沙發(fā)上,找到我熟悉的那個游戲客戶端,打開,角色名“木木老公。”一身裝備,是我熟悉的那個白衣魅者。
“騙子!你就是個騙子!”我將手機(jī)狠狠的砸向楊理,打到楊理的額頭,楊理發(fā)出哎喲一聲,也不去撿手機(jī),繼續(xù)喝酒。
“你他媽故意的是不是。耍我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你開心是不是。”我憤怒得爆粗口,氣得在沙發(fā)上跳來跳去。
我覺得我自己已經(jīng)沒了理智,其實(shí)早就沒了理智,只是突然有個熟悉的人來到身邊,我的不理智終于有了個發(fā)泄的出口。
楊理依然不理我,我走過去,使勁的掐他,拍打他,不解氣,直接扯過楊理的手臂,狠狠的咬下去。我的壞脾氣,在我情緒極度崩潰的時候,我總是想咬人,上次也這樣咬過李曉林,我不知道上輩子我是不是條狗,如果是,那么雷澤一定是我的主人,對我極盡溫柔,我一定是迷戀他的好,才在這一世隔山隔水來相見。
楊理的手臂瞬間留下一整排牙印,血肉模糊。我悲傷的發(fā)現(xiàn),我真的低估了自己在這段感情里的韌性,我每天在忘記和記起之間搏斗,樂此不疲。只要是清醒的時候,我都深深的思念著他。我不知所措,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我最開始不知道是你。是你去廈門,我看到你的位置,然后你回來的時間又和游戲消失的時間相符,我才確定是你。”楊理倒在沙發(fā)上,望著天花板。
“結(jié)婚的時候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騙你,沒任何意義。”
“那么大個游戲,那么多服務(wù)器,那么多人,我們就這么不偏不倚的相遇了?你讓我怎么信?我們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么?木木老公?滾你的玫瑰花,滾你的紅包,你不知道是我,就那么急切的要結(jié)婚?”我眼淚都沒擦干,又忍不住怒吼。
“我每個游戲都有賬號。唯一的刻意就是我看到你在玩那個游戲,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我才又回了那個游戲。我們進(jìn)游戲的時候,只開了那一個新服,在一個服務(wù)器不是很正常么。”
“那就這么巧,就我們兩個結(jié)婚了?”
“我也不知道。就這么巧。上帝安排的。”我死死的看著楊理,想要從眼睛里找出真相,楊理也不躲閃,無所畏懼的看著我,我無奈放棄。
“我和雷澤分開了。”我無力的倒在沙發(fā)上,聲音低得像在自語。
楊理死一般的沉靜。
“我的孩子也沒了。我以后是會下地獄的吧。”我難過極了,哭得渾身顫抖。“我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我們認(rèn)識10年了,我等了他八年,我有多少個八年可以這樣安靜的等一個人,我沒愛夠他啊,真的沒有??墒俏矣惺裁崔k法,有人比我更愛他,人家是用了生命去愛他,我是敗得體無完膚,心甘情愿的離開啊。”我哭得瑟瑟發(fā)抖,“我無家可歸了啊,他是我唯一的港灣。我?guī)煾刚f人生是美妙的,可是為什么我的人生旅程這么痛苦。”
楊理走過來,抱起我,我掙扎,他抱得更緊,我感覺到楊理的滿身酒氣。將我放到床上,楊理去洗手間拿了毛巾過了熱水,給我擦臉,確認(rèn)已經(jīng)干凈了,自己轉(zhuǎn)身去浴室。
我茫然的看著這一切,聽到浴室的流水聲,不知該做什么。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水聲停止,我馬上假裝閉了眼睛。感覺到楊理拉開被子,鉆了進(jìn)來,我默默的向旁邊挪了挪。
楊理在被子里伸手拉住我的手,黑暗中用不用質(zhì)疑的聲音說,“明天跟我回去。”
“我不想回去。”
“躲一輩子么?”
“能躲多久算多久。”
“邵媛,人生本就是痛苦和美好交替的過程,我們之所以是人,是因?yàn)槲覀冇腥诵?,人性的偉大在于,它一直在和我們與生俱來的貪婪、恐懼、虛榮、自私、愚蠢、懶惰、殘忍做著抗?fàn)?,很多時候你覺得被這些覆蓋,所以是痛苦的,可是,有了抗?fàn)帲词惯@些抗?fàn)幪^微小讓你覺得絕望,但是它總是存在著的,在某一個時刻它會快速長大,復(fù)原你的所有,讓你的人生充滿美好。”
“我怕我沒有力氣再抗?fàn)帯?rdquo;
“鳥兒尚且知道在雨后的陽光下歌唱,我們?yōu)槭裁催€要在能夠享受陽光的時候郁郁寡歡?”
我沉默。我覺得突然之間我和楊理換了個位置,他以前是那么陽光,沒心沒肺,這一刻他卻一夜長大,所有的話語都準(zhǔn)確無誤的滴入我的內(nèi)心,在我冰冷的內(nèi)心里順著縫隙一點(diǎn)點(diǎn)的蔓延,用它微弱的溫度,試圖溫暖我。“你為什么要過來找我?這么大,你怎么能找到。”
“你上線的時候我在,我能看到你位置。拉斯維加斯就這么幾個酒店,怎么會找不到。”
“如果不是遇到我,你進(jìn)不來酒店的。”我努力將自己的語氣調(diào)得輕松,我想試著和他斗嘴,能讓我的心情有片刻的恢復(fù)。
“找不到我就會去警察局,我?guī)Я怂械淖C明材料。沒你那么傻。”
“還痛么?”我摸索著去摸楊理被自己咬了的手臂,卻發(fā)現(xiàn)楊理赤裸著上半身,驚得趕緊想要收回手,楊理卻一把握住我的手,放在胸膛上,“這里擔(dān)心得要死。你突然消失,我問了所有的人,連雷澤都去問了。最后是爸看不下去了,告訴我你去休假了。你手機(jī)關(guān)機(jī),消息永遠(yuǎn)不回,我沒日沒夜的盯著游戲,等著你上線。甚至交代了幫會里的所有人,如果看到你上線,一定截圖你所在的位置。”
“不要對我這么好。真的不要。”我無力的收回手,身體保持著遠(yuǎn)離的姿勢。
“你有沒有看過《大話西游》?紫霞仙子最后一句臺詞是,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楊理換了輕松的語氣。
“你想說我剛才咬你的行為很像狗么?罵人你怎么這么含蓄。”
“這句臺詞有很多個版本的解釋。但是所有解釋都有一個共同的解釋,這個狗和愛情有關(guān)。”
我沉默。我們這代人,《大話西游》是我們對愛情的最終幻想,我看過無數(shù)個對那句臺詞的理解版本,所以剛剛我的第一反應(yīng),如果我是狗,那雷澤就一定是我的主人。
我側(cè)頭看了看楊理,如果楊理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他會不會失望開了這個話題的頭。
楊理感覺到我的頭在動,也轉(zhuǎn)過頭,看著我,“你有一丁點(diǎn)喜歡木木老公么?”
“有。”半晌我才敢肯定的回答,我知道,在我的所有難過中有很大一部分的愧疚,我痛恨自己,在享受著雷澤愛情的時候,卻似乎對楊理和木木老公都無可抑制的有了動心,或者叫沒有拒絕。對比著曹侃的用盡全力,我輸?shù)梅浅@仟N。
“那我就永遠(yuǎn)只是木木老公。”楊理伸出手,枕著我的頭。
“angle知道你來么?她好像是很喜歡你的。那才是適合你的姑娘。年輕、漂亮、笑容甜美,熱烈的活著。”
“嗯。前女友。”楊理說得坦然,我卻突然不知該做何反應(yīng)。“不適合才會分開,再回去也依然不合適,生活應(yīng)該朝前看。我叫她回了首爾。”
“睡吧。”我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楊理,卻沒有將頭從他手上移開。
“我也是正常男人。這樣怎么睡?”楊理突然就笑了。
我背對著,默不作聲。
“啊啊啊啊。我去洗冷水澡。”楊理抗議,然后真的起身去了浴室。我又聽見流水的聲音,我想起雷澤求婚的那晚,我拒絕他的親吻,他說我是反人類的做法。他的那抹笑,每一幀表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其實(shí)我很想問楊理,他去問雷澤的時候雷澤什么反應(yīng),又覺得這樣的問題實(shí)在太過殘忍,忍住了,安心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