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在哪里看到過,在任何的古代文明里,369這幾個數字永遠是有著奇特的意義。我們的快樂持續(xù)到了第三天,手機上幾個未接來自同一個座機號,是之前被我掛了的那個電話號碼,我突然就心慌了,回過去,周倩徒步穿越的時候小隊出了問題,被救出來后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重度昏迷中。通話記錄上我的記錄是最多的,所以醫(yī)院打過來碰碰運氣。
我立馬亂了分寸,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叫樂極生悲。我的每一次開心都會伴隨著噩耗,如影隨形。
我們短暫商量后決定雷澤陪我飛過去,可峰帶著春曉陳佳處理完卓丹的事直接回C市去等我們的消息。到了機場上,我才發(fā)現(xiàn),我連周倩父母的電話都沒有,我也終于理解周倩離職時說的,我真的算是個自私的人,理所當然的享受所有的關愛,卻從未試圖回報這些愛。我猶豫著要不要給三叔打電話,鼓起勇氣卻依然發(fā)現(xiàn)沒有電話號碼,我的沮喪到了極點。
飛機降落貴陽已經是深夜,所有的現(xiàn)代交通預約工具都失效,雷澤只能帶著我去攔出租車,要去到貴陽以外的另外一個小鎮(zhèn),幾個小時的路程,在許多山頭小路上繞來繞去,我忍著強烈的嘔吐沖動,終于在深夜趕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
我在雷澤身后看著他一直在忙碌,他的面容沒有因為焦急和繁忙露出該有的疲憊,我突然明白結婚的意義,法律認定的兩個人有責任一起歡樂,一起悲傷,在這樣關鍵時候理所當然的互相依靠。真的,身后有人依靠的感覺是這么的讓人心安。
病床上的周倩帶著呼吸機,臉色蒼白,身子顯得更加的瘦小。安靜的房間里心跳監(jiān)測儀發(fā)出的滴滴聲音在來回回蕩。我握著周倩的手,冰涼。我去到一個又一個房間找醫(yī)生,主治醫(yī)生已經下班,值班醫(yī)生睡眼稀松,極不耐煩的說,小醫(yī)院的醫(yī)療條件有限,外傷已經治療,剩下的要么就這么等醒來,要么換到大醫(yī)院看能不能有其他方式喚醒。
我感覺自己像發(fā)怒的獅子,內心有無數股熱氣想要噴薄而出,只想咆哮,雷澤趕過來死死的抱著我。
“如果她有事,我該怎么辦?為什么我身邊的人要一個個的離開我,為什么我當初不留住她。”我在雷澤的懷里瑟瑟發(fā)抖。
雷澤只能把我抱得更緊,我知道,他的無力感也在蔓延。
我每天守在醫(yī)院里,一個多星期,配合醫(yī)生治療,配合警察的詢問。雷澤的電話此起彼伏的催他。
“你先回去吧,我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還不醒,就爭取換回C市的醫(yī)院。我沒事的。”我知道雷澤的情況不比我,快消品現(xiàn)在是旺季,很多事情需要忙,還要準備進入冬季后公司面臨的淡季,需要提前做各種準備工作。看雷澤一臉為難,我補充道,“三天,三天后再不行,我就轉回C市,你到時候來機場接我。”
雷澤權衡了再三,最終選擇回去。很多年后我會在這個節(jié)點上反復推敲,我以為的只是一個正常的離開,當時卻不知道,這是一個重大的轉折。
我在陽臺邊看著雷澤穿過醫(yī)院大院,在醫(yī)院門口他在邊接電話邊等車,醫(yī)院大門有一大片的樹木林,雷澤站在樹木林下,夕陽照在他的身上,雷澤之于我的畫面,永遠都是在這樣的夕陽下。
我覺得雷澤在慢慢變得模糊,好像就會突然消失在那邊樹林里,再也找不到。我跌跌撞撞的跑下樓,正看著雷澤上車,他似乎也在朝病房樓上看,我靠在墻邊,摸索著找煙,沒有,又折回病房,翻遍了包里沒有,跑到窗邊,看著載有雷澤的車在山間小路上盤旋,終于再也看不見。
我的手機已經沒電,醫(yī)院的忙碌很多時候都注意不上這些細節(jié)。插上電源,我靠在周倩的床頭,看著手機充電框一格一格的在增加,我突然的害怕這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我也害怕身邊的周倩,再也不醒來。
我摸索著打開周倩的手機,父母暫時就不通知了,天高路遠奔波辛苦,情況不明如果再因為擔心影響他們的身體就更不好。我翻所有的短信和微信都沒什么收獲,在通訊錄里,翻到個“他”,撥出,只一聲,就聽到電話里三叔的聲音“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你朋友圈已經很久沒更新了,你在哪?”
我靜靜的聽,三叔在劈頭蓋臉的問,我在想象著三叔焦急的模樣,這么淡定從容的一個人,只會遇到自己的愛人才會這么失了分寸吧。像當初去香港找自己的雷澤,也是這么急切的出現(xiàn)在了房間門口。想到雷澤,不知他是否已經到機場,我簡潔的給三叔講了周倩的狀況,給了醫(yī)院地址,掛了電話。
手機已經有了微弱的電,我打開,給楊理打電話,希望他能盯著點工作。董事長那邊我希望他能幫我瞞著,這一段時間來,我的狀況頻出,對于工作總有大段大段的空缺,心里有些愧疚。
楊理像突然有了我的秘密就無限的拉近我們的距離,用詞也顯得有些怪異。“你乖點,自己照顧好自己。工作上有我呢。”
我忙著掛了電話。起身,去整理警察拿來的周倩的隨身物品。物品不多,大多是徒步需要的電筒、簡易藥包、充電寶等,有個紙質筆記本應該是周倩的隨身日記。
醫(yī)生來查房,我趕緊把東西放下去迎接。醫(yī)生看著我,不緊不慢的說“看了病人狀態(tài),應該還好,蘇醒意識也很強烈應該快醒了。”
在醫(yī)院,醫(yī)生的話就是圣旨,這樣的好消息是我所期盼的,我連忙起身表示感謝。
“看你這一身打扮,知道你們都是群吃飽了沒事的主。每年都會收治徒步遇險的人,真不明白你們圖的什么。走了原始森林就凈化了心靈了?”醫(yī)生邊看儀器邊說。
我理了理自己衣服,有點尷尬。
“我曾經也看到像你們這樣一身名牌的徒步人,LV包,香奈兒衣服,一進去就壞了,根本不管用。”
“這包防水,不是皮的,好打理。”我沒頭沒腦的回答,把醫(yī)生都逗得笑了。
醫(yī)生可能也沒事,干脆坐下來和我閑聊。交談中知道醫(yī)生和我們年齡差不多,而且讓人意外的是,醫(yī)生還是北京大學醫(yī)學院的高材生,一腔熱血的過來支援貧困地區(qū),結果這一呆就徹底的扎根,再沒回去。
“我有個同學也是你們學院的。”在醫(yī)院,每個無助的人,都想要跟醫(yī)生盡可能的套近乎。
“叫什么名字?”醫(yī)生也來了興趣。
“哪有這么巧,世界這么大怎么可能認識。你們學院每年也那么多人。”我笑著回,起身去拿水壺倒水。“我高中同學,張勤。我們那級唯一一個考上了北大的高材生。”
“哦,那真是有這么巧。他是我隔壁寢室的,我們同班。要不要看他的照片?”醫(yī)生順勢翻出手機,和他并肩站著的正是張勤,世界確實大,可是緣分是最讓人捉摸不定的事情,像我和雷澤在巴厘島的初相識,像這樣的山區(qū)卻能遇上同學的同學。
“我叫李曉林,電話是我打給你的。也算緣分。我先去巡房了。剛剛看你在看她的日記,看吧,很多時候,能寫在日記里的話,可能就在期待有人能夠看到,秘密從來都是有期盼,可能她在等著你,幫助她走出迷惘。如果她不幸沒醒來,那這些話,可能就是對她留給這個世界的遺言。”
“我叫邵媛。”我小聲的說。
“我知道。病情說明上有你的簽字。”
李醫(yī)生看了一下周倩轉身離開。我覺得這些高材生說話都是習慣這種生僻的論點,但是,有句話提醒了我,可能周倩真的在等著我?guī)ьI著,走出迷惘。
我又煩悶得想抽煙,走出去,走廊上看到剛從另一個病房出來的李醫(yī)生,我已經顧不得禮貌,跟著他回他辦公室,拿了火機,在樓梯間,一根接一根的抽煙,直到頭腦腫脹。
“少抽點。”李醫(yī)生查完房回來,在走廊找到我,邊說邊徑直來拿我手上的火機,我們相視一笑。
“我聽張勤提過你。”李醫(yī)生吐出眼圈,側頭看我。
“年輕時候什么都不懂。懵懂期。”
“那過了年輕時候還念念不忘這叫什么?”李醫(yī)生戲謔的笑,直笑得我不好意思。“你很漂亮。念念不忘是正常的。只是張勤應該沒戲了。你男朋友很優(yōu)秀。”
“未婚夫。”我笑著糾正,是不是訂婚真的不算一個正式的事,大家對未婚夫未婚妻的理解,都還停留在男女朋友上。
李醫(yī)生默默的將煙頭放進煙灰缸,他的白大褂顯得莊重,“周倩的事,拜托你。”我心里無限的空洞,這個陌生的地方,這個空蕩蕩的醫(yī)院,有個能說話的人,很容易突然的拉近距離。
李醫(yī)生將手放在白大褂外的口袋里,輕柔的笑,“我的職責。”然后伸手拉消防門,退出去前,看著我的眼睛,“很高興,認識你。”
我的煙還沒滅,在昏暗的樓道間忽閃著光芒,我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楊理的笑臉,很久前,從遇上雷澤的醫(yī)院狼狽出逃,我也這樣聞著醫(yī)院的消毒水味道,抽著煙,李醫(yī)生有楊理一樣的眼神,我輕聲的說,“我也是。”
門已經關上,門外沒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