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么了?”我問。
銅鎖說:“你們在下面這段時間,我們又重走了一遍回路,鬼打墻已經(jīng)消失了,那條通往外面的走廊又出現(xiàn)了。”
老頭意味深長看看我:“出現(xiàn)就好啊。”
羅哥沖老頭遞了個眼色,他們兩個鬼鬼祟祟到一邊說著什么,估計是老頭三言兩語把我們在井下做法的事都說了。
羅哥頗有興趣,走過來上下打量我,態(tài)度好了很多:“在這么陰森的井里出魂,老張你膽子也是真夠大的,不過呢,小王你的運氣也是真好……你出魂后看到了什么?”
我本來想如實相告,可看到羅哥前后對我的兩副面孔,有點不喜歡這人,不怎么想搭理他,可還不能得罪,我岔開話題說:“鬼打墻破了,咱們先下山吧,有什么話出去再說。”
羅哥點頭:“也對,此地不可久留,先走為上。”
我們穿過樹林,走向廢棄的道場,過程中沒人說話。
我趁此機會,把剛才出魂的經(jīng)歷在腦海里整理了一遍,一些細節(jié)漸漸清晰,可還有很多地方連不上,怎么想都想不起來,真是恍如一夢。
我們從后門進入道場,羅哥沒急著走,用手電照著墻角。那里本來有一堆破桌子破椅子,現(xiàn)在都坍塌在地上,一片狼藉。
羅哥說:“就在你們下井的時候,我們幾個沒閑著,回到這里本來想找出路的,突然這些桌子椅子就塌了,露出后面的東西,你們看看。”
他的手電光照在墻上,臟兮兮墻面上有一些涂鴉的壁畫,黑糊糊一團,看不清是什么內(nèi)容。
我和老頭走過去仔細看,這一看我就驚住了。
這些涂鴉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專業(yè)畫家之手,線條簡略,勝在傳神,讓人一眼就能清楚畫的是什么。
畫的是一座螺旋向上的山,像是簡筆畫,每一層螺旋的山路上,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人。這些人有的舉火把,有的光著身子,有的長著牛頭馬面,還有的穿著古怪的服飾,都是怪里怪氣的。
山的頂端,有幾個人正圍坐在一起吃東西。之所以讓我感到驚訝的,在天空上,盤旋著很多黑色的烏鴉,這些烏鴉正在往山頭投擲東西,看起來像是下雨一樣。
烏鴉之上是一層層的白云,云層中有一尊笑瞇瞇的佛陀正向下俯視。細看這尊佛陀讓人膽寒,他沒有眼球,翻著眼白,雖然在笑,表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森然。
我看的直咽口水,渾身麻酥酥的,想起在道觀里也見過一幅壁畫,畫上的佛陀和眼前看到的極其神似,尤其是沒有眼球的那雙眼睛。
而且山頂上吃東西的人,讓我想起了林波和慧慧他們,當時也是有很多烏鴉投擲下血塊,他們在狼吞虎咽的吃。
“這是什么意思?”我問。
老頭摸著下巴凝思:“單看這一幅畫不好說,可聯(lián)系到這里曾經(jīng)是天地日月星教的道場,倒是能分析出一二。”
我趕緊問是怎么回事。他們看到的只是畫,而我剛才是親眼活生生見證了這一切的發(fā)生。
羅哥說:“老張,既然鬼打墻已經(jīng)破了,倒也不用那么著急,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說說是怎么回事吧。”
老頭摸著下巴說:“天地日月星教脫胎于更早的白蓮教,白蓮教信奉的是彌勒凈土。在他們教派的理念里,認為有一個類似天堂的地方,那地方叫凈土。所以白蓮教以及后來的這個天地日月星教,都是以‘往生’凈土為修行宗旨。掌管‘凈土’最大的佛就是彌勒佛。他們覺得有朝一日彌勒會從凈土投胎轉(zhuǎn)世到咱們?nèi)碎g,度天下一切苦厄。”
“吃東西的這些人在干什么?”我著急地問。
老頭一聳肩:“我也是一知半解,再細了也不知道。天地日月星教都覆滅多少年了,三十年有了吧,上哪去了解這些細節(jié)??峙逻@個問題只能找專業(yè)的學者。”
羅哥真是個人精,觀察我:“小王,你好像對這個特別感興趣。”
我苦笑:“出魂的時候,我見到了這尊佛陀。”
“?。?rdquo;所有人都愣住,尤其是老豬和銅鎖,眼珠子瞪得賊大:“真的假的?老王,你可以啊你。”
我本來想跟他們實話實話,可看到他們這些人的眼神,我忽然改變主意。我是山村來的窮屌絲,到大城市工作,掙最少的錢挨最多的白眼,從來沒有人重視過我,尊重過我。
此時此刻,我一說我見到了什么凈土里的彌勒佛,他們馬上帶著極其驚愕,甚至有些畏懼的眼神看我,讓我的自尊心這個瞬間得到極大的滿足。
我一瞬間改變了主意,不打算跟他們說實話,隨口而出:“出魂的時候,我的魂兒穿過井水,到了那一邊……”
“到凈土了?”銅鎖眼珠子瞪得跟牛蛋子一般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凈土,”我老老實實說:“我看到了一座道觀。”
“等等,”老豬擺手:“白蓮信奉彌勒佛,那是佛啊,怎么跑出道觀了?”
還沒等我說話,老頭道:“你們這些小娃娃懂啥,元朝時候白蓮教講究五堂三庵,知道堂庵是什么意思嗎。主持堂庵的都是出家道人,也就是道觀。佛本是道嘛。”
我還沒說什么,老頭緊著跟我解釋。
羅哥搓著手看我:“小王,你繼續(xù)說。”
我擦擦冷汗,羅哥現(xiàn)在極其溫柔,和顏悅色的,還真有點不習慣。我繼續(xù)說:“在道觀里,我就看到了這么一尊佛,他湛湛生光,全身像是金粉一樣,坐在高處,慈眉善目的,就那么看著我。”
老豬看了一眼畫上的佛陀,嘟囔:“我怎么沒看出慈眉善目來。”
“閉嘴!”羅哥大喝一聲,他倒是聽得如醉如癡,一個勁催促我:“然后呢?”
“然后我就過去了,跪在他的面前,”我說:“那佛陀伸出手來,摸在我的頭頂……”
“撫頂撫頂。”羅哥說:“小王啊,你這機緣大了去了,不錯不錯。”他沒細說撫頂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個勁念叨“小王不錯”。
我心念一動,隨口編道:“佛陀沒說話,可我偏偏知道了他的心意,他在心里對我說,你現(xiàn)在就回去,回家的路為你們重新打開,一切苦厄都會過去。”
“苦厄”這個詞我還是剛才聽老頭說的,這會兒用上了。
老頭若有所思:“這倒是稀奇。我還以為井的那一邊,應該是山靈和惡鬼,沒想到居然是凈土彌勒佛的紅塵道場。”
老豬說:“不對勁啊,既然是能度苦厄大慈大悲的佛陀,可為什么這口井這么邪,還死了這么多人呢。”
羅哥說:“說不定慧慧是被抓去做佛陀的童男童女,這也算是好的歸宿。”
銅鎖沒說話,面色凝重,一個勁搖頭,嘴里嘟囔“不對”。
羅哥不耐煩:“行了,行了,趕緊走吧,別耽誤人小王明天上班。”
我們順著原路返回,鬼打墻真是沒有了。一路下山,這次又快又輕松,雖然整件事還沒個下文,可大家的心情都輕松了很多。
老豬有些擔心,問慧慧能不能再纏著我們,羅哥不耐煩:“人彌勒佛都給小王撫頂了,你們怕啥?!慧慧這只孫猴子再有能耐,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聽他這么一說,我就知道自己闖禍了,其實彌勒佛放光撫頂,都是我瞎編的,我就是滿足自己的虛榮心,順嘴胡嘞嘞??蛇@么一嘞嘞,反而給自己挖了坑,慧慧的事根本就沒得到解決。
讓羅哥這么一說,我沒有辦法再讓他幫忙了,自己把路給堵死。
如果讓這些人知道我是順嘴胡說,根本沒見到彌勒佛,依老豬和銅鎖的脾氣,肯定再也不會搭理我了。這還算好的,沖羅哥現(xiàn)在這興奮勁,他要知道我騙了他,玩弄他的感情,他必然氣急敗壞,和那老頭不一定怎么收拾我呢,肯定要報復我。
我暗暗叫苦,這不是倒霉催的嗎,其實這也不賴我,當時他們用崇拜的小眼神看我,我當即暈菜,滿嘴控制不住跑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