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下午六點。
育英學校的門外駛來一輛櫻花粉色的邁巴赫。
車門推開,一名穿著職業(yè)裝的成熟佳人匆匆下車,撐著黑色的雨傘,高跟鞋踩在地面濺起一片雨水。
“唐總來接孩子啦……”
剛走進校門,保衛(wèi)室一名年輕的女教師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出來,臉上帶著陽光的笑意。
“是啊,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煩小粥老師照顧我家果果了,實在是抱歉……”婦人滿臉歉意的說著。
“沒事的沒事的……”
“媽媽……”
小女孩怯生生的喊了一句,跟老師揮了揮手,說了一句:“謝謝周粥老師……”
“念初同學拜拜,乖乖聽媽媽的話哦……”
“小粥老師再見……”
匆匆的,婦人牽著小女孩往車的方向走去。
小女孩穿著雨靴歡快的踩了幾下路面的積水,鞋子上粉色的小豬佩奇顯得格外可愛。
上車后。
“媽媽,今天有作業(yè)哦……”
上車后,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坐在后面打開了書包,拿出了彩色的課本翻開到某一頁,嘀咕道:“老師讓我們回家寫一篇日記……”
“嗯,果果乖了,日記要寫什么呢?”婦人笑了笑,寵溺的回頭看了一眼可愛的小女孩兒。
“日記的題目是……嗯……我和爸爸的一天……”小女孩翻到那一頁,托著鼓鼓的腮幫子嘟囔道,“媽媽,爸爸什么時候才從國外回來呀,果果好想他呀,他怎么從來不給果果發(fā)視頻呢?果果都不知道爸爸長什么樣兒呢?”
“嘎——”
穩(wěn)定性極好的邁巴赫車身在這時陡然間急轉了一下,嚇得果果驚呼一聲。
“果果……”
婦人的眼中閃過一抹難掩的復雜之色,強擠出笑臉轉頭看了看受驚的小女孩安慰道:“回去媽媽教你怎么寫,你爸爸的樣子,我不是告訴你了么,還教你畫了爸爸呢,你不記得啦?”
“可是畫畫上面是假的呀,爸爸都是彩色的,我看別人的爸爸都會來接放學,只有果果的爸爸從來沒有來接過我呢……”
“嗯,等爸爸回來了,我讓他天天來接果果好不好?”
“那也不行,萬一我又想媽媽來接我怎么辦?”果果故作思考,一副想象的樣子笑道,“要爸爸接兩天,媽媽又來接兩天,這樣就好了。”
“唔……”婦人的目光望著前方,眼眶里不由得泛起了一層晶瑩。
華燈初上。
回到家的婦人褪下了職場套裙,換上了常服,系著圍裙開始在廚房里忙碌起來。
馨黃的燈下,果果正在認真的完成著數(shù)學作業(yè),時不時掰著手指頭數(shù)一數(shù)幾加幾等于幾…………
大概是心里想著事情,婦人轉頭望了一眼小女孩的方向,感到欣慰的露出一個笑容,可是回過頭去卻忍不住發(fā)出了低低的嘆息聲。
“混蛋啊……”
她暗暗的呢喃了一句。
晚飯有茄汁牛肉粒,素炒西藍花以及白湯鯽魚。
陪孩子吃完,母女倆一起在浴室洗澡。
躺在浴缸里,看著旁邊小浴盆里嘀嘀咕咕玩著小黃鴨而不亦樂乎的小女孩,視線回到自己依舊姣好而白皙的曲線上,目光難免顯得有些悵然若失。
片刻后,是慣例的講故事時間。
今天講的是小王子歷險記,果果聽得很認真,不知不覺就甜甜的睡在了媽媽溫柔的臂彎之中,呼吸輕柔而均勻。
“呼——”
婦人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在小女孩的額頭上親吻一口,低聲說了一句‘寶貝晚安’,隨后將書本放在床頭柜,關掉了床頭臺燈。
窗外雨聲點點,如一曲惆悵的夜曲敲打著人的心緒。
她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收回來,拿起手機翻看了一會兒,檢查了一遍明天的鬧鐘和日程,又翻開一張相片靜靜的看了好久,這才息屏放下手機。
躺著,卻久久毫無睡意。
身體很疲憊。
但心里有情緒積蓄著,難以暢快。
“七年了。”
我坐在車里,看著已經(jīng)熄燈的窗口,閉目揉了揉眉心,略顯疲憊的嘆了口氣,自顧自似得說道:“水水,如果換成你是我,你會怎么辦?”
“這種事我哪知道……沒有經(jīng)歷過,不敢胡說!”吳水水也是一臉的復雜。
“走吧!”我嘆氣道。
“???這就走了?”吳水水頓時驚訝一下,遲疑道,“硯哥,這么多年了,念初長得這么可愛,你真的忍心不去見她呀?她應當很想念自己的爸爸,我看在瑜姐去接她之前,她就從保衛(wèi)室一直往外面看,看著所有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媽媽接走,她卻在瑜姐過來時,藏起了自己難過的表情……”
“你又全看到了?”我哭笑不得,使勁的揉著眉心,“她還那么小,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
“誰說,她七歲多了吧?”吳水水嘟囔道,“這七年來,我不一定一直跟在您身邊,但每年硯哥你都會來看她一次,我都看在眼里的,您對小念初的感情與小梔子和問天他們都不相同,可是卻唯獨對她最狠心!”
“話多了啊!”我語氣轉變,咬了咬牙說道,“算了,走吧!”
“喔……”吳水水不敢多言,發(fā)動了車子,準備掉頭離開時,卻突然抬頭看了一眼,激動道,“咦,老大你看,好像是客廳的燈又亮起來,該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怎么可能!”我皺了皺眉,抬頭看了一眼,樓上客廳的燈光確實又亮了起來,這說明唐瑜又起來了。
“您真的不想上去看看,萬一真有事呢?”吳水水蹙眉說道。
“你為什么覺得我應該上去?”
“女人才明白女人吧……”吳水水聳了聳肩說道。
“你算哪門子女人?”我沒好氣道,“殺手無性別!”
“嘁……不帶這么打擊人的啊,我這是為誰拼命呢?”吳水水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嗔道,“要不你上去看看吧,最多也就幾分鐘的事情,以您的身手,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看一眼總是安心一些不是?”
我看了看樓上的燈,顯得有些遲疑。
吳水水卻直接熄滅了發(fā)動機,善做主張說道:“去吧老大,我等你,順便其實我也有點想噓噓了!”
我有些無語的看了她一眼,這才推開車門下去。
唐瑜住的是私人別墅,兩米多高的圍墻對我來說壓根不算事兒,而且對于她的住處監(jiān)控死角,我也了如指掌。
無聲無息的潛入。
我在二樓看到唐瑜蜷縮在客廳的沙發(fā)里,茶幾上放著一瓶開啟的紅酒,她端著高腳杯,正在獨酌。
臺燈下,她仰起白皙而欣長的脖頸,姿態(tài)優(yōu)雅之余卻帶著無盡的落寞。
一個婦人,連獨酌都只能開著臺燈。
也不知這樣的場景是有怎樣的寂寥而克制!
看著她不是遭遇意外的情況后,我暗暗的咬了咬牙,狠下心轉過身準備離開。
但卻在這時。
婦人卻似有所感的朝我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語氣驚疑的喊了一句:“誰?是誰在那兒?”
我愣了一下,心下驚疑,保持著不動的姿勢,與陰影融合在一起,哪怕是偵查高手也不太可能發(fā)現(xiàn)得了我的行跡!
但奇怪的是,唐瑜卻像是認定了有人在那里似得,她放下酒杯,從沙發(fā)底下摸出一把槍,小心翼翼的朝我這邊靠近過來,語氣緊張的低喝道:“誰在那里,再不出來我就開槍了???”
我在猶豫,她到底是真的覺得有人,還是疑神疑鬼?
她在不確定有人的情況下,怎么可能會開槍?
哪里出了問題,她為什么會覺察到有人?
我心里閃過這些疑惑,卻依舊毫無動作。
“呵呵……沒人嗎……”唐瑜忽然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把槍放下,神情痛苦的捂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微微搖晃著癱坐回沙發(fā)上,“小硯……你個混蛋……哪怕是夢,你都不再出現(xiàn)了嗎?你知不知道,果果好想你……我該怎么跟她說下去啊……唉……”
我怔怔的,剛想動的腳步又停住。
唐瑜痛苦的捂著臉,蜷縮在沙發(fā)里發(fā)出了壓制的低低的啜泣聲,可能是為了不驚醒臥室里睡著的果果,她咬住了抱枕,連啜泣都是小心翼翼的!
“唐……姨。”
猶豫了半晌,我終究是忍不住踏出了腳步,身影走到了光能照到的地方,在唐瑜震驚至極的眼神下,我站了出來!
“我在做夢嗎?”唐瑜抹了抹臉上的淚痕,伸著手指在嘴里咬了一下,吃痛的嚶嚀聲后,她渾身忽然顫栗起來,眼神驚喜而又無比傷心的望著我,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哭聲蓋住,雙肩卻止不住的顫抖。
我走過去,輕輕的將她抱入懷中。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唐瑜死死的掐著我的胳膊,仿佛還不確信這不是一場夢似得,在我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哽咽道,“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總覺得有股熟悉的氣息出現(xiàn)在附近,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語不成聲。
我撫著她長長的烏發(fā),苦笑道:“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因為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些,可是……我還是沒忍住,看到你難過,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就是個混蛋,你太狠了,唔唔……”唐瑜咬著牙,使勁的掐著我的胳膊,低低的罵著,“犯錯不敢當,世上哪有你這樣的人……”
“是啊,我是個膽小鬼,對不起……”我苦笑著,感受到她在用力的摟緊我。
突然間,臥室的門‘咔’的一聲打開,一張俏生生而迷迷糊糊的小臉蛋冒出來,怯生生的朝客廳喊了一句:“媽媽……”
一瞬間,我和唐瑜都驚了一下,隨后猛地分開。
而這,是我和小念初的第一次相遇。
她也終于看到了我的身影,眼神迷茫而夾雜著一絲害怕的神色,赤著雙足,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著我!
我看著她,這么的近。
楊硯。
唐念初。
她的眉眼像唐瑜更多,但這樣才更好,唐瑜本就是美的,將來的小念初自然也會出落成一個小仙女。
“媽媽……”
以為自己在做夢,小念初有些害怕的喊了一句唐瑜,卻不敢靠近,只是怯生生的站在那里,朝唐瑜招了招手說道:“媽媽,我害怕!”
“果果不怕,他是……”唐瑜擦了擦眼淚,剛想說出來,卻又猛地醒悟,一時間十分糾結的轉頭看了看,眼神似在詢問。
“他……他……他是果果的爸爸嗎?”
但這時,小念初的一句話卻把我和唐瑜同時間驚住了。
難道,這世上當真有心有靈犀的說法嗎?
她這么小,她從未見過我,她怎么又會猜到我可能會是她的爸爸?
而這句稚嫩至極而又帶著怯生生的話,卻仿佛一記靈魂的拷問,振聾發(fā)聵一般,將我的靈魂震撼得無可藏匿……
我應當感到羞愧!
我應當感到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