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司空堇宥在的地方,便躲不過冰寒冷寂。
屋中只有兩人,黎夕妤在床上躺了許久,不敢去看司空堇宥,便閉上雙眼,佯裝假寐。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后,大夫終于來了。先是伸手探上她的脈搏,而后又撥開她的眼皮,仔細觀察了片刻。
“這位姑娘體內(nèi)尚有一股毒素殘存。”
大夫下了定論,卻是在同一旁的司空堇宥匯報。
“先前檢查姑娘身上的傷勢時,發(fā)現(xiàn)她后脊處曾被利齒撕咬過。如今細細回想,應(yīng)是犬齒無疑。犬齒本就含毒,加之這姑娘先前曾遭怒火攻心,潛藏在體內(nèi)的毒素便因此發(fā)作……”
大夫細細解釋著,卻聽得黎夕妤一陣心驚。
難怪她會口吐烏血,原來竟是背后的傷口作祟。
至于大夫所說的“怒火攻心”……她下意識轉(zhuǎn)眸,望向默不作聲的司空堇宥。
一眼便對上他漠然的目光,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少爺無需擔(dān)憂,老夫這便開副藥方,只需服用十二個療程,這位姑娘體內(nèi)的毒素,便可全清了……”
見大夫始終望著司空堇宥,全然將她這個當(dāng)事人拋之腦后,黎夕妤不免有些郁悶,遂開口,“大夫,我這背上被撕咬的皮肉,可還能愈合?”
大夫終于轉(zhuǎn)頭看向她,一邊搖頭一邊輕嘆,“姑娘每日應(yīng)當(dāng)多出門走動走動,如此有利于身子的恢復(fù)。切記,萬不可大喜大悲,不可被怨恨左右了神智,否則怒火攻心,你這身子骨可就吃不消了……”
雖未明言,可這話中之意已是再明顯不過……那處皮肉,無法愈合。
黎夕妤淡淡點頭,將大夫的話牢牢記在了心里。
不可大喜大悲……不可被怨恨左右心神……
正當(dāng)此時,房門被人推開,一身朝服的司空文仕回來了。
他立即沖到黎夕妤的床邊,一眼便瞧見了她脖頸上深紅的指印。只這一眼,他便明白了一切。
“堇宥!”司空文仕轉(zhuǎn)眸,話語中透著幾分凌厲,“你一七尺男兒,怎能對姑娘家動粗!還不快向這丫頭道歉!”
哪想司空堇宥卻絲毫不予理會,他赫然拂袖,轉(zhuǎn)身便走。
見司空堇宥終于離開,黎夕妤在心下長舒了一口氣,覺得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隨著他的離開,大夫開完藥方,囑咐了幾句之后,便也離開了。
“丫頭,伯父對不住你,還是讓你受了委屈。”司空文仕默立在床邊,她見他的臉上滿是歉疚。
黎夕妤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伯父,您可千萬別這么說。若不是您肯收留我,我此刻早就沒命了。”
“那你這身子,可還能撐得住?若是難受,便說出來,伯父可以去請宮中御醫(yī),御醫(yī)的醫(yī)術(shù)定是高明的,你……”
“伯父,”黎夕妤開口,打斷了司空文仕的話語,“您無須這般,如今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我的身子正在慢慢恢復(fù),您不用擔(dān)心。”
她又何嘗不明白,司空文仕對她如此歉疚,全是因為他那殘暴的兒子。
他之所以一再地向她賠不是,不過是希望她不要記恨司空堇宥。
當(dāng)然,他待她的好,待她的慈愛,又皆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那是她在這人世活了十六載,從未曾感受過的情意。
“其實堇宥他……”司空文仕似是還想替司空堇宥說些什么,可話到了嘴邊,他又咽回了肚中。
黎夕妤望著他已漸蒼老的容顏,心底溢起一抹酸楚,道,“伯父,您什么都不用說,我心中全都清楚。”
“……那,你好生休養(yǎng)。”
司空文仕淡淡點頭,黎夕妤瞧得出他眼底的無奈,目送著他離開了。
司空文仕離開后不久,聞人玥便將煎好的湯藥以及膳食點心給她送了來。
可她無甚胃口,喝過藥后便躺下了。
許是藥力起了作用,她很快便進入夢鄉(xiāng)。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覺似有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她,令她在夢中都覺驚悚。
那感覺越發(fā)強烈,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不由蹙眉,緩緩睜了眼。
青石磚瓦映入眼簾,卻昏暗至極,有些看不真切。
黎夕妤將方才那被人窺視的感覺自動判定為噩夢,而后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然,她的眼眸閉合時長不超過兩彈指,便又猛地睜開!
她望著眼前的墻壁,眼眸越張越大,突覺毛骨悚然,一股名為“害怕”的情緒涌遍全身。
漸漸地,她意識到,眼下正值夜間,雖不知幾時幾刻,但屋中昏暗的光亮,應(yīng)是燭光無疑。
而她自墻上看見的,便是一道扭曲的身影!
她不知那人是誰,卻覺脊背生生發(fā)涼,冷汗直流。
恐懼侵占了她的大腦,她死死地盯著那黑影,幾乎已經(jīng)預(yù)料到,它即將抬起手,向她伸來。
終于,黎夕妤再也忍受不住,她不顧傷勢,猛地坐起,轉(zhuǎn)眸與身后之人相對。
她在心下猜測了很多人,黎未昕、顧簡沫、季杉,亦或是……她的父親,黎錚!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此刻站在她床邊,以怪異的目光打量著她的人,卻是司空堇宥!
四目相對,他自她眸中瞧出驚怕與錯愕,她也自他眼中看出幾分錯愕。
她的錯愕,是未曾料想到他會出現(xiàn)。
而他的錯愕,卻似是未曾料想到她會在這時突然轉(zhuǎn)醒!
“你……你做什么?”
黎夕妤緊張地發(fā)問,身子卻不動聲色地向后挪了挪。
看見司空堇宥的面容,她想起白日里自己險些被他掐死的景象,不由心生懼意。
可這時的司空堇宥,卻與平日里大不相同。
他默然望著她,眼里少了幾分寒意,卻摻雜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此時的黎夕妤,她不知他是何意,卻也并未自他身上察覺到那慣常的狠毒與無情。
“你……你要做什么?”她又問,仍是有些心悸。
可那立于燭光下的男子,仍是一言不發(fā)。
黎夕妤怔住,伸手撫上心口,她輕輕按了按,隨后便有刺骨的痛意涌上大腦,疼得她齜牙咧嘴,眼角溢出淚花。
這疼痛感提醒著她,她不是在夢中。
而司空堇宥,瞧見她方才的動作時,竟輕輕蹙了蹙眉!
雖然僅有片刻,可黎夕妤瞧得真切,他當(dāng)真是動了!
一時間,黎夕妤緊繃著的脊背緩緩松了下來,心底的懼意也漸漸消退。
因為她知道,此時此刻的司空堇宥,沒有任何威脅。
而黎夕妤也正是在此刻,終有機會仔細打量他的眉眼。
不得不承認,他的面貌,很是俊朗。
若不是那雙時刻凝著寒冰的眼眸,他給人的感覺,會如沐春風(fēng)。
“喂,”黎夕妤忍不住擰起眉頭,很是不解,“你究竟是來做什么的?”
聽見她這般語氣,司空堇宥再度蹙了蹙眉,仍是不語。
黎夕妤無奈地向著屋頂翻了個白眼,她找了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靠坐在床邊,也不逼迫他開口。
屋中窗子敞著,夏夜涼風(fēng)習(xí)習(xí),吹得燭火搖曳,將二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這難得的安然,令黎夕妤覺得身心愉悅。
她不再去看一旁的男子,只是微微垂眸,開了口,“你若是不說話,那我便要說了。”
“對于玉簪斷裂一事,我感到很抱歉,可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此事我也是受害者……”她心平氣和地說著,竟有些絮叨,“在黎府,我沒有任何地位,日日受人欺凌。我的父親,他剜了我心頭一塊血肉,只為了救我那裝病的妹妹。而我的未婚夫,他不知何時就背叛了我,與我那妹妹茍且在一處……”
黎夕妤不知自己為何要跟他說這些,卻覺這兩件事情吐露而出后,她的一顆心竟緩緩沉淀了。
起初只要想起便覺痛不欲生的人和事,此時此刻她竟全無半點感覺,仿佛與自己毫不相關(guān)。
而后,她悵然一笑,抬眸望著床邊的人。
他的神色依舊沒有什么變化,也不知是否將她方才所言聽進了耳中。
“鑒于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認為關(guān)乎黎未昕與季杉茍合一事,有必要讓你知道個清楚明白。”
她也不知哪來的膽子,竟將那日在昕沫苑的所見所聞一一講述而出。她的語氣十分平靜,卻不知司空堇宥聽后,是否還能保持此刻的心境?
畢竟……他對黎未昕的情,還是很深的。
末了,她直勾勾地盯著他,語重心長,“堇宥少爺,你既然將我救了回來,想來心腸并不壞。可那黎未昕,她那樣心腸歹毒背信棄義的女子,當(dāng)真不值得你如此掛念!”
她正說著,司空堇宥赫然俯身,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漠然盯著她。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她心頭一顫,恐懼再度傾覆。
他該不會……又要爆發(fā)了?
可她說這些,也全然是為了他好?。?/p>
司空堇宥的手指仍是那般冰涼,觸及肌膚,令她頭皮發(fā)麻,不敢再直視他。
看來這個男人,又要對她動粗了!
“我在意的,只是玉簪。”突然,他開了口,聲音是慣常的冰冷,卻沒了那令人心悸的戾氣。
“至于婚事,毀了最好。”他又道,他距離她這般近,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令她愕然。
她尚未回神,他卻已然抽手,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