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司空府中,穿過三進(jìn)院落,一路上并未瞧見太多的人,這與黎府全然不同。黎府上下約莫七百余人,可這司空府,興許僅有數(shù)十人。
從前在黎府,她很少出門走動(dòng),只因一路遇上的家仆,皆會(huì)以異樣的眼光打量她,甚至低聲私語,對(duì)她指手畫腳。
如今司空府這般情境,倒是令她倍感舒適。
“少爺……饒命啊……求您放過我吧……”
她被聞人玥帶著,剛走至一處院落外,便聽見一道凄厲的哭喊求饒聲。
一眼望去,司空堇宥手執(zhí)棍棒,冷冷地瞪著腳下的人。
那似是一名家仆,他怕極了,不住地求饒,卻并未得到司空堇宥的寬恕。
但見他抬起手臂,手中的棍棒帶著嗜血之息,猛地?fù)]下!
“乓……乓……”
一道又一道的聲音響起,他滿面陰寒,手起棍落,用力地虐打著家仆。
此情此景,卻是黎夕妤如何也不曾料想到的。
她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怔忡地望著那青衫男子。
這一刻,她的耳畔回響起司桃的聲音,“這未來的姑爺,可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暴徒!聽聞他殘忍暴戾,心狠手辣,尋常人見到他,都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起初他強(qiáng)行灌她湯藥,出言威脅恐嚇,都未曾真正地令她害怕過。
可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令她想起那日她躺在地上、被人狠狠鞭撻的景象,不由心驚。
家仆漸漸沒了聲音,可司空堇宥卻全無停手之意。
他儼然成了地獄修羅,殘忍地對(duì)待著腳下的人。
黎夕妤瞧見,那根木棍之上,血色越發(fā)濃重……
一時(shí)間,她有些心悸,緩緩后退了兩步,不敢再上前。
卻在這時(shí),聞人玥開了口,“姑娘,少爺就在前方。”
似是聽見了聞人玥的聲音,那正無情虐打家仆的男子身形一頓,他立即轉(zhuǎn)眸,目光之中充斥了幾分血色,似是怒極。
鮮血自木棍一端滴落,男子正陰冷地望著她,他的目光令她驚駭!
黎夕妤強(qiáng)忍住想要逃跑的沖動(dòng),硬著頭皮向前走去。
她走得很慢,一雙眼眸不敢隨意轉(zhuǎn)動(dòng),只得死死地盯著司空堇宥。
她盯著他,只覺渾身上下的傷痕在這一刻齊齊發(fā)作,疼痛難忍。
她越走越近,空氣中的血腥之氣也愈發(fā)濃重。此時(shí)此刻,似有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籠罩在這座院落,籠罩在……她周身!
她仿佛即將步入閻羅大殿,而不遠(yuǎn)處的那人,便是能夠決定她生死的閻羅王。
“砰!”
突然,司空堇宥扔了手中的木棍,棍棒落地的聲響打破了方才的壓迫感。
隨后,但見聞人玥走至家仆身邊,一把便將他抓了起來,拖著帶走了。
黎夕妤忍不住轉(zhuǎn)眸望了那家仆一眼,卻見他渾身血跡,早已昏迷不醒。
“你來做什么?”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在身前響起,拉回了黎夕妤的目光。
“我……”她望著他,他渾身上下散發(fā)出的冷冽令她的聲音顫了顫,“我來向你道謝!”
她瞥見他的衣角,其上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血漬,時(shí)刻提醒著她方才所見。
可他不動(dòng)聲色,她便不得不繼續(xù)說下去。
“那日,是你救了我。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是你給了我活下去的機(jī)會(huì)!”此番話一出口,先前的心悸竟?jié)u漸褪去,她站在他面前,微微仰頭,目光十分誠(chéng)懇。
司空堇宥聽罷,目光沒有任何變化,更不曾開口回應(yīng),只是轉(zhuǎn)首望向別處,意味十分明了:謝完,就可以走了!
黎夕妤自然懂得他的意味,可她卻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還是要說。”她開口,又道,“那玉簪是你娘親的遺物,如今它斷了,你心有怨恨,實(shí)屬正常。可是,那日是黎未昕陷害我,是她向我撲來,故意將玉簪摔斷的!”
她話音未落,突覺一股怒火自司空堇宥周身燃起,他那一雙大掌,竟猛地握成拳!
他轉(zhuǎn)眸望著她,目光凌厲,似是恨透了她!
恨!
他為何會(huì)恨她?
黎夕妤雙眉一擰,又道,“無論你信不信,在那日之前,我從未見過這枚玉簪,更沒有理由去毀了它!”
“可若不是因?yàn)槟?,它不?huì)斷!”司空堇宥的聲音,是那般冰冷無情。她只覺自己的一顆心,快要墜入冰窖。
他似是認(rèn)定了她的罪名,任由她如何解釋,他都不予理會(huì)。
他的一雙眼眸中,充斥著濃濃的恨意。
果然!他恨了她。
可是,她也不過是那對(duì)母女陰謀下的犧牲品!她也是無辜的?。?/p>
一時(shí)間,二人僵持而立。
她的眸中滿是倔強(qiáng),他的眼中盡是憤恨。
絲絲縷縷的輕風(fēng)吹來,帶著夏日少有的清涼,縈繞在二人周身。
隨后,黎夕妤的心緒漸漸平復(fù),她暗自垂眸,妄圖猜測(cè)眼前人的心事。
恍然間,她意識(shí)到一件事。
眼前這個(gè)人,司空堇宥,他可是黎未昕的未婚夫婿?。?/p>
那枚玉簪,本是二人年幼時(shí)訂婚所用,如今玉簪毀了,那這門親事……
原來,他心中在意的,還有這門婚事。
可黎府那位二小姐,卻從未將他放在心上過,甚至……
思及此,黎夕妤抬眸,見他仍是憤恨地望著自己,咬了咬牙,道,“你若認(rèn)為是我妨礙了你與黎未昕的婚事,因而怨恨我,那我無話可說??杉幢銢]有我,她也不會(huì)嫁給你!”
“你說什么?”司空堇宥赫然擰眉,一把抓過她的領(lǐng)口,將她提了起來。
這個(gè)人,只用了一只手,就輕而易舉地將她提了起來!
她感覺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懸在了領(lǐng)口的衣料上,她下意識(shí)蹬腿,想要掙脫他的束縛。
可任由她如何掙扎,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全然無用。
她只好迎上他的目光,擰眉望著他。
這是第二次,她如此近距離地打量他的眉眼。
只不過……眼下時(shí)機(jī)不對(duì),這個(gè)男人身上,似是泛著……殺意。
沒錯(cuò),就是殺意!
“咚……咚……咚……”
黎夕妤仿佛聽見了自己慌亂的心跳聲,她有種感覺,在這個(gè)男人面前,她似乎永遠(yuǎn)都只能這般脆弱。任由他抓來抓去,任由他呼來喝去,任由他……將自己的性命玩弄于股掌!
思及此,一股名為“憤怒”的火焰在心底越燃越烈,最終涌上喉頭,噴發(fā)而出。
“司空堇宥,你聽著!”她迎上他想要吃人的目光,咬了咬牙,道,“我不管你對(duì)黎未昕的感情有多深,我都一定要將我所知道的、我親眼所見的事實(shí)說出來!黎未昕她從來就不曾在意過你,她心中所愛,另有其人!”
此話一出,司空堇宥眼底的血色更加濃烈了。
抓著她衣領(lǐng)的指節(jié)泛了白,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呵,你恐怕不知道吧?”黎夕妤勾唇,滿面嘲諷,卻不知是在嘲諷司空堇宥,還是嘲諷她自己,“你心心念念著的女子,她背著你與別的男人偷歡!她從來……從來就沒想過要嫁給你!”
陡然間,他松開她的衣領(lǐng),卻又轉(zhuǎn)而掐上她的脖子,動(dòng)作很是粗魯。
他眼底的腥紅不住地蔓延,下手毫不留情,臉色更是鐵青無比。
被他這么一掐,黎夕妤頓感不適,只覺腦中嗡嗡作響,卻又偏生滿心怒火,氣極了。她的性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痛恨旁人肆意糟踐她的人生,即便眼前這個(gè)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怎么……這就,惱羞成怒了……嗎?”她被他掐著,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她的臉色很快便漲得通紅,呼吸漸有不暢,卻不知何謂“求饒”,繼續(xù)道,“給你戴綠帽子的人……可不是……我,你若生氣……便去殺了那……那女人,順便……解決了那個(gè)……偽君子!”
她將“偽君子”三字說得極重,那咬牙切齒的模樣竟有幾分猙獰。
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覺有什么東西自口中噴出,噴在眼前人的手上、袖間。
她望著那烏黑的血漬,竟與他的青衫格格不入。
在這一刻,心口傳來陣陣抽痛,強(qiáng)烈的刺激著她的神智。
她被他掐著,已無法呼吸新鮮的空氣,此刻的窒息感,竟那般熟悉。
那是……死亡來臨的氣息!
“少爺,既然將她救了回來,便留她一命吧!”
就在這時(shí),一道清冽的男音響起,有人突然出現(xiàn),站在了司空堇宥身側(cè)。
黎夕妤毫無氣力去看那出聲替她說話的人,卻突覺掐著她脖頸的手掌微微一顫,力度似是小了幾分。
“少爺,您若是再不松手,她可就要沒命了。”那人又道。
恍然間,黎夕妤瞧見司空堇宥目光一滯,卻仍是緩緩地……緩緩地松了手。
她猛地跌坐在地,又吐出大口的烏血,血跡染上衣襟,宛如一朵朵妖艷的墨蓮。
“快來人,快去請(qǐng)大夫……”
“你,去將姑娘扶起來,先帶她回客房……”
一時(shí)間,周遭嘈雜萬分,是那人在出聲吩咐。
黎夕妤重重喘著粗氣,有人向她靠近,將她扶了起來。
她被婢女?dāng)v著,全身上下沒有半點(diǎn)力氣,隨時(shí)都有可能跌倒在地,哪里還能邁得出步子!
就在這時(shí),又有人走近她,是聞人玥。
聞人玥二話不說,將黎夕妤背在了背上。她步伐穩(wěn)重,很快便走出了院子。
離開時(shí),黎夕妤不忘回眸再去看一眼方才替她說話的人,但見那人一襲黑袍,目光淡然,看不出情緒。
而在那人身側(cè),方才險(xiǎn)些將她掐死的司空堇宥,他眼底的光芒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神色竟有些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