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的路,尤為漫長。
當(dāng)傅小妹從侯府最后一輛馬車?yán)镢@出身,站定在巍峨高大的朱紅色宮門前時,摻雜著過往復(fù)雜情緒的記憶,猶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從腦海中涌出來。
少女衣著簡約,沒有繁華簇錦的精致刺繡。
發(fā)髻簡單,沒有釵環(huán)伶仃的華美發(fā)簪裝點。
周身只著一套淺藍(lán)色款式簡約的裙裾,外頭罩著同色系的輕紗,目光沉靜地站在一群打扮出眾的世家貴女人之中。
她靜靜地站在角落,猶如一朵雨后清新綻放的空谷幽蘭,無形中散發(fā)著令人著迷的氣息。
太子容謹(jǐn)從宣武門打馬而來,經(jīng)過宮門的瞬間,恰巧看到了這樣遺世獨立的安平候府四小姐。
“小妹?”他勒住韁繩,停在了半道上,鬼使神差間,試探著喊出了吸引他目光女子的名字。
忽然,有男子的聲音傳來,引得那些三五成群圍在一起閑話家常的名門淑女,紛紛側(cè)目。
每個人眸光中都帶著好奇的意味,朝著太子停駐的方向望了過去。
“是太子殿下!”
有女子激動地喊出了聲。
隨即,等候入宮的少女中間,立刻騷動了起來。
“小妹是誰?太子什么時候有妹妹了?”
這時候,有人疑惑的發(fā)問聲,正好落入被一群女子如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傅明月耳中,她嬌艷明麗的臉龐上,高傲虛榮的笑意頓時出現(xiàn)時一絲龜裂的跡象。
別人不知道小妹是誰,傅明月又豈會不知?
眼看著這些日子,那個卑賤的少女,從府里沒名沒分的洗腳丫鬟女兒,爬到了安平侯府最炙手可熱的庶女,傅明月的內(nèi)心就像被毒蛇纏繞吞噬般煎熬難耐。
作為天之驕女,她從來都是人群中焦點,眾人競相追捧的對象,什么時候輪到一個賤婢搶她的風(fēng)頭?
“小妹,你愣在那里做什么?過來這邊呀。”傅明月笑容可掬地朝著站在遠(yuǎn)處角落的傅小妹招手,假裝出一副十分愛護(hù)庶妹的溫柔模樣,揚聲道。
對于太子,這個上一世沒有管住他下半身,毀了她清白的男人,這一世,傅小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雖然不了解傅明月又在算計什么,但是比跟太子扯上關(guān)系,她寧愿跟傅明月明爭暗斗一番,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大姐,小妹還是不過來了。”佯裝出一副很局促不安樣子的傅小妹面色發(fā)窘,怯生生地婉言拒絕。
“大姐讓你過來,你就過來,你個賤婢生的,哪來那么多廢話!”傅白茹本就不爽面黃肌瘦的死丫頭也入宮,心里巴不得傅小妹出丑,趕緊抓住機(jī)會擠兌道。
傅明月聞言,鳳眸里得逞的光芒一閃而逝,面上卻維持著大方得體的笑靨,擺出一副嫡女風(fēng)范,沉聲道:“三妹妹,這里是宮中,比不得家里,休得口無遮攔。”
順道,她故意停頓了片刻,語氣中透著同情憐憫,刻意重復(fù)道:“小妹娘親是洗腳丫鬟,不是她能選擇的,三妹以后莫要再提了。”
“大姐……”傅白茹無緣無故被教訓(xùn)了一同,心有不甘,郁猝道。
“明月,太子殿下心儀的女子不是你嗎?他為什么不叫你,反而去叫一個奴婢生的庶女呢?”
“姚倩倩,東西能亂吃,話不能亂講,太子殿下什么時候心儀的女子成了我了?”傅明月冷著臉,直接丟給姚倩倩一記警告的眼神。
早在上一世,傅小妹就聽說姚大將軍的女兒跟傅明月向來不對付,眼前這個穿著利落、濃眉大眼的姚倩倩想必就是了。
她看著傅明月暗自緊握成拳頭掩藏在袖口的手,心里有怨氣卻不得發(fā)作的隱忍模樣,心里沒來由得痛快。
容謹(jǐn)見傅小妹沒有搭理他,以為是距離太遠(yuǎn),她沒有聽見。
于是,他翻身上馬,直接打馬而來。
“傅小妹,本太子的話,你沒聽到嗎?”
身后,突兀地響起一道帶著質(zhì)問語調(diào)的低沉男聲。
心里“咯噔”一下,傅小妹連頭都沒抬起來,直接就跪地上磕頭,誠惶誠恐道:“臣女叩見太子殿下。”
在場的世家貴女沒料到向來嚴(yán)肅的太子,會突然打馬而來,一個個都是受寵若驚、含羞帶怯的模樣,紛紛俯身行禮。
嬌滴滴的問候聲,猶如魔咒般鉆入容謹(jǐn)?shù)亩?,他眉頭微不可查地蹙緊。
“免禮。”他瞟了眼全場唯一一個跪地叩頭的少女傅小妹,頗為煩躁道。
眾人聞言,都盈盈起身,唯獨傅小妹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態(tài)。
“四小姐,這是何意?難道是想違抗本殿的旨意?”容謹(jǐn)就不明白了,他是豺狼虎豹嗎?為何這小丫頭每次見他,都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
被點名的傅小妹,將腦袋埋得更低,整張臉幾乎就要貼在地面上了。
她悶悶出聲:“殿下問臣女為何不理人,臣女惶恐。”
說著,傅小妹順勢將腦袋磕在了硬邦邦的青石板地面上。
額頭的痛楚,跟上一世開膛破腹的下場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傅小妹知道傅明月心儀太子,心里雖不想跟太子有瓜葛,但也不能放過此等利用太子的大好機(jī)會。
一直覺得生在皇家的男子,天生就有超脫常人的征服欲望,本就是天之驕子,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越是得不得的,他們才會花費更多的心思進(jìn)去。
當(dāng)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chǎn)生興趣的時候,只有保持距離,才能夠引起對方更大的興趣。
入宮行程,因為太子的出現(xiàn)而被耽擱了片刻,負(fù)責(zé)引路的內(nèi)侍太監(jiān),陪著小心上前稟告說:“奉貴妃娘娘旨意,前來接明月小姐以及其他貴女入丹霞閣。”
容謹(jǐn)聞言,眉眼間的那抹失態(tài)瞬間就消失不見,冷厲的態(tài)度和善了不少。
傅明月抓住機(jī)會,跨步上前,伸手抓著正欲起身的傅小妹的胳膊,暗中使了個勁,往死里擰了把,巧笑嫣兮柔聲道:“小妹,是不是膝蓋磕碰疼了?”
倒抽了個涼氣,耳旁是傅明月假惺惺的話音,傅小妹強(qiáng)忍著痛楚不出聲,試圖掙脫鉗制。
只是,傅小妹身體剛用了力,手臂處那股狠厲的力道突然就撤離了。
緊跟著,只聽一道帶著假惺惺關(guān)切的嬌聲響起:“小妹,你怎么這般執(zhí)拗?太子殿下已經(jīng)不怪罪與你了,你又何必固執(zhí)不愿意起來呢?”
傅小妹踉蹌著跌坐在地面上,額頭隱隱地沁出了汗珠。
而容謹(jǐn)在聽到傅明月顛倒是非的話后,心里的那點不滿瞬間就被勾了出來,向來平穩(wěn)的心緒,破天荒地出現(xiàn)了波動。
聞言,他幾乎是冷哼出聲,不容置喙道:“四小姐這般謹(jǐn)言慎行,本殿心甚悅,那就這么跪著吧。”
“太子殿下……”
傅白茹巴不得傅小妹跪死在宮門口才解氣呢,直接打斷傅明月假意求情的話音:“大姐,四妹既然不識好歹,咱們就走吧。”
負(fù)責(zé)引路的公公,暗自在心中有了計較,佯裝什么都不知道,捏著公鴨嗓道:“諸位貴女,這邊請。”
太子容謹(jǐn)氣惱間,已經(jīng)拂袖而去。
空曠的廣場上,纖弱的少女脊背挺直,一動不動地保持著跪立的姿勢。
她漆黑的眼眸里光影閃爍,目光堅定地望著傅明月漸行漸遠(yuǎn)的聲音,嘴巴一開一合無聲地蠕動了幾下。
跟宮門相對的巍峨城墻上,謫仙般的男子負(fù)手屹立,風(fēng)鼓動起他寬大的白袍,如同隨時乘風(fēng)而去的仙人般,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影一。”容崢幽深的眸海里,清晰地映著那道倔強(qiáng)跪地的身影,淡淡道。
“屬下在。”影一抱拳,等候主子的命令。
“看這天似乎要下雨了。”
“……”影一本以為主子突然把他喊出來,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交代,沒想到竟然是談?wù)撎鞖猓麩o語地望天,除了黑透了的天空,實在不清楚到底會不會下雨?
不過,他還是十分認(rèn)真地回答:“屬下這就去問問欽天鑒。”
“嗯,去吧。”
黑影幾個起落間,快速地隱沒在錯落有致的宮殿之中。
容崢靜靜地站在高墻上,頎長的白色身影在漆黑的暗夜里肆意張揚,忽然他薄唇微動,嘴角勾著邪魅的淺笑,幽幽開口:“傅小妹,你要跟誰不死不休?”
八角宮燈將整片廣場照得透亮,卻照不進(jìn)傅小妹的內(nèi)心。
不遠(yuǎn)處,一盞燃著昏黃燭火的燈籠從宮門處若隱若現(xiàn)。
忽然,有衣袍角掠過眼前,緊跟著頭頂上就傳來一道氣惱的男聲:“你傻啊,又沒人盯著你,干嘛跪的那么規(guī)矩?”
聽著男子冒失沖動的話音,傅小妹很容易就認(rèn)出了來人是三皇子容祀。
放眼偌大的皇宮,試問還有誰能夠如此無所顧忌地挑釁皇權(quán)。
容祀要上前扶跪地的少女,卻沒料到她竟然躲開了他的觸碰,手頓時僵硬在半空中。
傅小妹清晰地感受到身邊男子的怒意,忍不住出聲解釋:“他是太子,未來的儲君,我只是個小庶女,沒有資格抗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