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掉華麗的外皮,里面依舊套著平常舊服,那身漿洗到發(fā)白的衣裳,跟地上明艷的碎片形成了強(qiáng)烈地反差。
引秋的算計(jì),她早就了然于心,依言穿上艷麗衣衫,不過是為了麻痹敵人。
一無所有,無權(quán)無勢的傅小妹,無法主動出擊,便只能將計(jì)就計(jì)。
“衣服還給你們,小妹還是覺得這身衣服比較適合自己!父親的恩情,小妹不敢受,還請父親將小妹從侯府趕出去吧!”
她晶亮的杏眸里透著倔強(qiáng)的神采,膝蓋重新落在面上,抑揚(yáng)頓挫地出聲。
一個卑微的庶女,在府里艱難過活十四年,無權(quán)無勢又不受父親待見,上有嫡母視其為眼中釘,下有嫡女視其為肉中刺,這種情況下,任誰都無法好好地活。
傅德清不是傻子,在聽到小妹絕望的控訴后,心里因?yàn)樘咏桀}發(fā)揮,故意刁娜而蓄積的怒氣,一下子就爆發(fā)出來了。
“夫人,你有何解釋?”
質(zhì)問的話音里,透著陰沉的惱怒情緒。
謝琴聞言,鳳眸里憤恨的神色一閃而逝,面上卻是端莊大方,雙手交疊在右大腿上,俯身行禮,恭敬道:“老爺,引秋雖是妾身院子里的婢女,可妾身既然將她給了四姑娘,她便是四姑娘的人了,她如此做法委實(shí)不忠不義。”
冠冕堂皇的推脫說辭,在大院里幽幽響起,落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引秋自知大事不妙,連忙跪地哭喊著求饒。
“夫人,奴婢對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奴婢冤枉??!”
一直跟在謝琴身邊的常嬤嬤,箭步上前,在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揮手狠狠地扇了引秋一巴掌。
乍得挨了巴掌,引秋整個人有些懵,自然地閉上了哭喊告饒。
這時候,傅德清眸色陰沉,冷聲開口:“沒規(guī)矩的東西,連自己主子是誰都分不清,留你何用?”
話音剛落下,大夫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接話:“來人,將引秋拖出去亂棍打死!闔府婢女前去觀刑!”
“??!不要,奴婢冤枉?。?rdquo;引秋被人拖著往外,面若死灰,垂死掙扎地哭喊,“大夫人,你不能這樣對奴婢,奴婢都是聽…唔你…唔……”
人之將死,說話便沒了顧忌,不過,引秋也只是秋后的螞蚱,沒蹦跶幾下,就直接被人堵了嘴,那些反咬大夫人的話,也都說不出來了。
一場仵作驗(yàn)尸,尋找始作俑者的戲碼,最終以太子突然罷手,不再追究而告終。
畢竟,太子在侯府被人下了藥,這件事情若是傳揚(yáng)出去,無論對誰都沒有好處。
而傅德清為了撇清關(guān)系,將所有的罪責(zé)都推到了香蘭身上,說她膽大妄為算計(jì)當(dāng)朝太子,卻因不堪心里煎熬,畏罪自殺。
證據(jù),香蘭下半身有撕裂傷,就是最好的物證。
容謹(jǐn)自然清楚安平候這只老狐貍,是為了將責(zé)任推卸得一干二凈。
不過,他也不阻撓,本來咬著這件事不放就是為了找安平候的晦氣,不過如今看來,跟拿他自己那點(diǎn)破事兒做文章相比,欣賞侯府后院女眷之間的明爭暗斗似乎更有意思。
眸色微沉,視線掠過始終保持脊背挺直跪地的瘦弱女子身上,容謹(jǐn)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暗道:有點(diǎn)意思。
傅德清下令將香蘭尸體丟去亂葬崗,同時引秋凄厲的慘叫聲,清晰地傳了進(jìn)來。
小妹低垂的眼眸里掠過狡黠的光芒,一改往日怯懦卑微的語調(diào),抓準(zhǔn)時機(jī)扯著嗓門高聲道:“父親,請成全女兒。”
本來心情因?yàn)樘硬挥枳肪慷骼势饋淼母档虑?,在聽到這道聲音時,剛邁開的步子突然就頓住了。
轉(zhuǎn)身,他眸子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定定地望著地上瘦弱的少女。
“女兒,求父親成全,放女兒和娘親出侯府!”
一而再,小妹就像是不知死活的樣子,毫不避諱地迎上了對面中年男人的視線。
引秋的慘叫聲一浪高過一浪,就像是地獄里飄出來的妙音,令人聽了知覺毛骨悚然。
院子里的氣氛,因?yàn)樾∶玫恼埱?,陷入了僵硬?dāng)中。
半盞茶后。
劉嬸雙手緊張地來回搓,眼里又驚又喜,躊躇著不敢上前。
小妹單手扶著回廊上的柱子,正準(zhǔn)備彎腰坐下,劉嬸終是忍不住,急忙跨步扶住了她。
“小姐,你現(xiàn)在身份已經(jīng)不同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便席地而坐了。”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漆黑的眼眸里泛著異常光亮的神采,自嘲道:“劉嬸,我如今這副樣子算哪門子小姐。不過,這些年,多虧有你幫襯,不管小妹是什么處境,始終不離不棄,小妹和娘親一直都十分感激。”
“小姐,您快別這么說,這是折煞奴婢了!”
劉嬸惶恐,有些不知所措道。
她抬手輕拍劉嬸的手背,語氣里略顯歉意:“劉嬸,你會不會怪我把你拉進(jìn)這趟渾水中?”
“小姐心地善良,老爺早晚會看到你的好的。”
劉嬸的話,傅小妹不以為意。
對于那個厭棄她生母的父親,得不得到他的承認(rèn)并不重要。
重活一世,傅小妹心如明鏡,人與人之間,哪里有什么不計(jì)回報的關(guān)系,旁人對你的好,永遠(yuǎn)都不會無緣無故。
而傅德清,駁回了她自請出府的請求,并且允諾了她可以自行挑選貼身伺候的奴婢,完全是為了在太子面前表現(xiàn)他慈父的形象。
當(dāng)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敲打大夫人謝琴。
與此同時,侯府里已經(jīng)有個消息不脛而走——秀姨娘狐媚,趁著侯爺醉酒爬上了主子的床,生下的女兒也是狐媚子,勾引太子,逼得侯爺下不來臺。
引秋被亂棍打死,闔府皆去觀刑,到底是讓府里的下人心顫了。
回梧桐苑的路上,傅小妹明顯地感覺到這些曾經(jīng)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對她的態(tài)度恭敬了許多。
大夫人此舉雖是棄車保帥的明智之舉,但是用劉嬸的話來說,她這次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的確,大夫人對小妹恨之入骨,卻因?yàn)樗阌?jì)不成,反倒為她人做了嫁衣,經(jīng)此一役,無形中替傅小妹在府中立了威。
“四小姐,請留步。”
忽然,背后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
“太子殿下,萬福。”傅小妹疏離地后退兩步,俯身行禮。
容謹(jǐn)目光落在對面女子蠟黃的臉上,心思微沉:“四小姐,好計(jì)謀。”
對于眼前這個害得她上一世慘淡收場的男人,傅小妹沒有任何好感。聽著容謹(jǐn)直白的話,她也沒有慌亂,只是不卑不亢地回話:“太子殿下目光如炬,小妹在殿下面前班門弄斧,真是獻(xiàn)丑了。”
少女干脆利落地承認(rèn)使了手段,倒是讓容謹(jǐn)感到意外。
他愣了愣神,黑沉的眸色里掠過捉摸不定的神采,語氣略微緩和,接話道:“四小姐倒是坦蕩。”
“太子殿下過獎了,小妹先行告退。”
語畢,小妹徑自行禮,示意劉嬸扶她離開。
見人要走,容謹(jǐn)旋即轉(zhuǎn)身,不偏不倚地?fù)踉诹饲懊妫?ldquo;四小姐,本太子還沒允許你離開。”
傅明月銷想的男人,她傅小妹一點(diǎn)都不想沾上關(guān)系。
見容謹(jǐn)擋路,小妹秀眉微蹙,面色沉靜,解釋道:“太子恕罪,小妹心中記掛娘親的病情,若是有什么得罪之處,請見諒。”
說著,傅小妹已經(jīng)邁開步子,直接越過容謹(jǐn)?shù)纳韨?cè)。
這一次,容謹(jǐn)沒有再阻攔。他站在原地,直到那個漸行漸遠(yuǎn)的瘦弱身姿消失在視線,才轉(zhuǎn)身離府。
“小姐,你這樣沖撞太子,會不會不好?”劉嬸一臉憂心,小聲地問。
“打狗還得看主人,有我那個父親的顏面在,他不會跟我計(jì)較的。”傅小妹嘴角嘲諷地勾起,慢悠悠道。
“小姐……”劉嬸心酸地抹了把眼淚,欲言又止。
梧桐苑門口,一道青蔥的身影在不停地左右晃動。
“小妹,劉嬸,你們可回來了!”小翠從浣衣房得到命令,說是四小姐點(diǎn)名讓她去貼身伺候,她心里還犯嘀咕,府里什么時候多了個四小姐了?后來,打聽了之后才知道原來是小妹恢復(fù)身份了,作為平時最要好的姐妹,她打心眼里替小妹高興。
“傻丫頭,現(xiàn)在不能總是小妹小妹地喊了,得喊小姐了!”
劉嬸沒好氣地戳了下小翠的額頭,滿臉嚴(yán)肅。
“哎呀,人家就是替小妹開心嘛,一時間忘記了。”小翠揉著額頭,不好意思道。
主仆三人,有說有笑地進(jìn)了屋子后,殊不知在那草木深深之處,有個人影躥出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