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我說,我什么都說!但你們一定要告訴我仙女在哪!”淚水從旭烈虎的雙目中不斷涌出,沿著腫脹的臉頰滑落,他也顧不得擦拭,反而直愣愣的盯著沙吾黑德的左手,一邊哽咽一邊露出回憶的神色,尤如夢囈般的開始述說:
“那是在一個多月前,我獨(dú)自在山里放牧,到了傍晚時分,我正準(zhǔn)備返回營地時,她騎著一匹白馬向我跑來,天邊的夕陽、腳下的花朵、山頂?shù)陌自品路鹨幌伦佣际チ祟伾?,我問她叫什名字,從哪里來,她卻只說她是仙女。我從沒見過那么美麗的姑娘,她的頭發(fā)像金子一般金黃,她的皮膚像羊奶一般白膩,她的眼睛像天空一般湛藍(lán),她的鼻子像山峰一般秀挺,她的嘴唇像鮮血一般赤紅,她的腰身像楊柳一般柔軟,她的胸前……”
“沒用的畜生,說緊要的!”騰奧拜聽得極不耐煩,粗暴地將他打斷。
旭烈虎的眼神閃過一瞬的清明,立即又變得迷茫,繼續(xù)喃喃說道:“緊要的……緊要的……她身上的衣服很緊,有頭貍貓般的小獸,趴在她的肩上,也趴得很緊,她說她喜歡我,把我抱得也很緊……”
騰奧拜手起掌落,又一次抽在旭烈虎臉頰上,旭烈虎毫不反抗的再次被打倒,可這回他竟仿若不覺般的撐起,也不擦拭嘴角流淌的鮮血,只是跪著大聲叫喊道:“我趁著天黑,把仙女帶回營地,帶進(jìn)了自己的氈房,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所有的狗兒都不愿對她吠叫!她是仙女,我卻把她變成了自己的女人,我旭烈虎也成為了仙女的男人,我們歡好時,仙女帶來的貍貓就坐在旁邊一直看著,它身上的味道很香,和仙女一般的香。我也不記得一共要了她多少次,最后我沒有了一絲力氣,仙女也伏在我的懷里,我把那狼牙吊墜戴在她頸中,發(fā)誓說要娶她為妻,仙女也很高興,看著我笑個不停,我們就那么摟抱著睡去。一覺醒來時,仙女不見了蹤影,什么都不見了蹤影,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發(fā)夢,但那吊墜卻真的不見了,我不敢對任何人說起,怕被別人取笑,只是私下發(fā)瘋的尋找,卻再也沒有見到她的蹤影。我知道那不是夢,仙女真的來過,可她已經(jīng)成了我的女人,為什么還忍心離開,為什么?我好恨!她既然拋棄了我,我就去娶別的女人,我要讓她傷心難過,但我真的無法忘記她……”
“就是在那晚,我兒扎克魯不見了?”沙吾黑德語聲冰寒得能凍結(jié)周遭的空氣。
“那天深夜,大家都去找扎克魯,唯獨(dú)你睡得像條死狗,無論如何也叫不起,我還以為你是生病,原來是被那妖女迷惑!”騰奧拜說話時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什么?難道……你們懷疑是仙女帶走了扎克魯!不可能的,她是仙女,是我的女人,絕不可能做出那種事!”旭烈虎可是真的急了,跪著挪了兩步,又抱緊了騰奧拜的腿,似是求情般的大聲哭喊,可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什么仙女。
騰奧拜狠狠的嘆了口氣,卻更像是發(fā)出一聲吼叫,然后也不再多話,一把推開自己的兒子,低著頭向沙吾黑德說道:“大哥,這畜生雖是被人利用,但引狼入室的罪責(zé)難逃,要?dú)⒁獎幦文闾幹茫?rdquo;
沙吾黑德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也沒有立即答話,反而收起那包骸骨,小心翼翼的捧回,交給了坐在他身后的婦女,然后輕柔的問道:“紫娜,你說,這件事應(yīng)該怎么做?”
那名婦女站起身,悄悄地在沙吾黑德耳邊說了句話,然后捧著包裹轉(zhuǎn)身離開,徑自出了氈房。我們目送她離開,心中卻均升起敬意,作為一名失孤的母親,她的堅(jiān)強(qiáng)有目共睹,而且那復(fù)雜的心情也不難理解,她雖然感激我們,卻又難免懷有怨恨,所以她總是沉默的為我們提供美食美酒,卻始終也沒有多看我們一眼,與我們說上一句話。
至于她這么做的原因,還要?dú)w罪于這次的委托,尋人的事情最是無理可講,若是搜索始終無果,親人們的心中起碼還會保留一絲期寄,即便明知是自我欺騙,也聊以慰藉那痛苦至極的心靈,可我們真的找到了遺骨,也就等同于毀滅了他們最后的希望。
想到此處就不得不夸贊沙吾黑德,確是條令人敬佩的牧民漢子,竟然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實(shí)在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如果換做是我,設(shè)身處地的著想,定然不會像他那般的坦然。與他遭受的喪子之痛相比,男女感情上的事就顯得太過于小兒科,可笑旭烈虎那小子,被一個不知道名字的野女人玩弄后,竟始終耿耿于懷,以至于自暴自棄,打著求婚的幌子不斷騷擾我們隊(duì)伍中的女性,恐怕只不過是想找個替代品,或是想利用其它異性來發(fā)泄自己心中的恨意,仔細(xì)想來實(shí)在變態(tài)的可怕。
此時此刻,半大孩子與真正漢子之間的區(qū)別已經(jīng)顯而易見,旭烈虎哭得痛徹心扉,近乎崩潰,可他真正失去的只是個睡了一晚的陌生女人;沙吾黑德氣度沉凝,神態(tài)平靜,他失去的卻是養(yǎng)育了十年的至親骨肉。
目送那名婦女從大氈房的側(cè)門離開,沙吾黑德才淡淡的看了一眼旭烈虎,又看了一眼騰奧拜,低沉著聲音說道:“依你大嫂的意思,再也不想見到旭烈虎這孩子。”
騰奧拜聞言愣了一瞬,卻撲通一聲跪在了旭烈虎的身側(cè),語音顫抖的急道:“沙吾黑德大哥,旭烈虎他還年輕,還不懂事……”
沙吾黑德?lián)]手將他打斷,搖了搖頭后沉聲說道:“騰奧拜,我的親兄弟,旭烈虎這孩子引狼入室,罪責(zé)難逃,可是,看在他不知情的份上,我不會傷他……”
聽得似有轉(zhuǎn)機(jī),本已面如死灰的騰奧拜又恢復(fù)了一些精神,雖然依舊跪著,卻抬起頭緊緊盯著沙吾黑德,急切的問道:“大哥,你……你愿意饒恕他?”
“不傷害他,并不等于饒恕,這孩子受到的懲罰,就是離開咱們的大家庭,在我和你大嫂魂歸天國之前,都不許回來。”沙吾黑德淡淡的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大哥,你……”騰奧拜這一驚非同小可,如果沙吾黑德夫婦再活個二三十年,那他不是再難與自己的兒子相見?待要繼續(xù)求情時,他身旁的旭烈虎卻高聲哭喊道:“我怎樣都無所謂,請告訴我仙女在哪里,大伯,請告訴我,你們答應(yīng)過我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這小子依舊不顧念親人,只惦記那野女人,騰奧拜愈發(fā)怒不可遏,雙目露出兇光,咬牙切齒的舉起手又要再打,卻再次被沙吾黑德攔住。這年長的牧民首領(lǐng)掏出那兩枚吊墜,丟在旭烈虎身前的地毯上,然后咬緊了牙齒,從牙縫中擠出聲音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的仙女和我的扎克魯死在一處,朋友們發(fā)現(xiàn)她時,已經(jīng)腐爛成干癟的黑色枯骨,腦髓還被惡獸舔的一干二凈。朋友們帶回扎克魯?shù)倪z骨,卻把你那仙女的腐尸留在了飛石峽?,F(xiàn)在已經(jīng)入冬,飛石峽狂風(fēng)大作,你那仙女更不知被吹散到了何處,卻必定尸骨無存,若非如此,我也未必這么輕易饒了你……”
“騙……騙人,我知道了,你們合起伙來騙我,我不信,仙女決不會死!”旭烈虎俯身去撿拾那兩枚狼牙吊墜,之后更趴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哭叫,眼淚鼻涕全部混雜在了一起。
“好好看看手里的狼牙吊墜,是不是你送出去的東西,朋友們從你那仙女腐爛的尸體上又撿了回來!現(xiàn)在這兩枚吊墜都還給你,明天天亮之前,你必須離開我們的營地!扎克魯喜歡狼牙吊墜,我會親自給他做一條,然后與他葬在一起!”沙吾黑德瞠目咆哮,然后狠狠的揮了揮手,便不再看那父子二人。
騰奧拜心知無法改變乃兄的決定,好在旭烈虎并未丟了性命,多年的別離雖不可避免,但父子倆應(yīng)還有相聚的機(jī)會,便只好無奈的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他低著頭站起身,面如死灰的連拖帶拽,將委頓成一團(tuán)的旭烈虎拖出了氈房。
那對父子離去后,沙吾黑德端起一杯馬奶酒,走到我們幾人的矮桌前,雙目雖隱隱泛紅,卻語氣平靜的說道:“感謝各位朋友的幫助,找到了扎克魯?shù)倪z骨,也找到了仇人的死尸,但我還有一事相求,就是為我兒報仇雪恨!”
我們幾人沉默的看著沙吾黑德處理家庭內(nèi)部恩怨,也都明白這件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其實(shí)杜老頭早已猜到,擄走扎克魯?shù)娜司褪羌卫蟻喛谥械耐?,旭烈虎的話也算是提供了佐證。只是沒想到,那名同伴竟也是一名女子,而且還利用了旭烈虎這小子偷入營地,不僅和他有了茍且之事,更趁機(jī)擄走了扎克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