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爺子不緊不慢，優(yōu)哉游哉的吞云吐霧，我卻怕他算計的時間有誤，萬一天黑了還沒和汽車匯合，我可未必護得他住，便又催促道：“老爺子，抽兩口過過癮得了，咱們還有正經(jīng)事要做！”

杜老頭依舊瞇著眼，搖頭晃腦的慢慢說道：“老弟啊，你沒嘗過，便不知這煙的門道，抽一袋煙，只有這第一口的味道最好，越往后便越?jīng)]什么滋味，就像人這一輩子，越到后頭，活的越?jīng)]意思。不過呢，無論味道變不變，煙還是那袋煙，所以老頭子每抽一袋煙，都一絲不剩的抽完，這是我給自己定的規(guī)矩。”

他這番話我是第一次聽說，雖覺似有所悟，卻又抓不住要領(lǐng)，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便對杜老頭說道：“您說的這么玄乎，能不能讓我也抽兩口試試，不瞞您說，我最近也覺得生無可戀，不知道今后該怎么辦呢。”

這老家伙聞言抬起頭，點著頭瞇著眼對我笑了笑，卻不說話，反而狠吸兩口，直接抽光了那袋煙。我正在心里暗罵他小氣，誰知他卻再次填滿煙絲，又用袖口擦干凈了煙袋的嘴子，然后遞到我手里，面色鄭重的說道：“老弟，我這土煙可有些門道，用得是自己栽出的品種，名叫‘五味草’，然后再挑出最好的葉芯，在陽春三月第一場雨后，拿到村子幾十里之外的運河邊曬干，最后用梨樹枝燒炭烤制。吸的時候可深可淺，口感鮮亮而又微辣，就像是老頭子最愛的三月天，雖不是大煙，卻很是有些癮頭。”

我接過那煙袋，點燃之后深吸一口，卻只覺苦澀辛辣，嗆得眼淚直流，杜老頭卻低聲笑了起來，還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后背，意味深長的說道：“怎么樣，品出點味道來了嗎？別著急，慢慢抽，還沒到該走的時候，聽到槍響再說。”

這老頭還真是不著急，說話也越來越叫人聽不懂，我也懶得多問，皺著眉強忍著口腔中的苦辣，又吸了一口，只覺頭腦清楚了些，看來確有提神醒腦的效果。領(lǐng)路人不急，我急也是無用，正要抽第三口，卻真的聽到了清脆的槍聲，就從前方不遠的地方傳來，在這山溝里回蕩不休，我立即低頭下蹲，又把杜老頭按倒。

突兀的槍聲令我有些緊張，可不知那三人是否已經(jīng)得手，杜老頭卻好似早已料到一般，蹲下之后冷笑一聲說道：“老弟，不急，慢慢抽，槍還得放一陣，停了咱再走。”

要說這老頭，真是年老成精，想不服都不行，密集的槍聲果然開始連續(xù)響起，也不知那些人遇到了何物，按著他們的說法，只要那老二出手，本應(yīng)一槍就解決問題。我們耐心的等待了半晌，槍聲果然停歇，山溝里突然安靜下來，卻更令人心驚。

“行了，想抽煙再找老頭子討要，現(xiàn)在該去看看了。你老弟在前面打頭陣，聽說你有一手刀劈子彈的絕活，可得打起了精神，千萬別失了手！”杜老頭取回?zé)煷?，磕掉火星子，又別進腰間，接著縮在我身后，看來已做好了再次出發(fā)的準備。

剛剛那幾口煙抽得我嘴里苦澀難耐，忍不住先吐了一口吐沫，才拔劍在手繼續(xù)前行，同時愈發(fā)嚴加戒備，又行了幾百米依然沒遇到什么危險，這條山溝卻變得寬闊了起來，地上的碎石也被泥土和砂礫取代。

越向前行進，地形竟然越發(fā)開闊，小山溝變成了狹窄的山谷，谷內(nèi)地勢雖有些起伏，卻長滿了高矮不一的植被，其間還散布著巨大的灰白色石塊。向稍遠處看去，地勢又漸趨平整，石塊也變得稀少，到處都開滿了狼毒花和高山杜鵑，雖略有干枯凋謝的跡象，卻依然顯得郁郁蔥蔥，生機盎然。

杜老頭在我背后亦步亦趨，明顯是用我來做掩護，我也不介意，因為金字頭本來就是沖鋒陷陣的角色。正當(dāng)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繼續(xù)前行時，一道黑影從天空盤旋掠過，落在十幾米外一塊高大巖石的頂端，我腳步一停同時向那黑影望去，竟發(fā)現(xiàn)那是頭獵鷹，體長不過半米，正在合攏寬大的翅膀，流線型的身軀粗壯矯健，渾身的羽毛呈黑褐色，茂密而又齊整，收攏后的兩翼閃耀著釉彩一般的光華，黑得發(fā)亮的腳爪牢牢抓著巖石，亮黃色的喙彎曲而尖利。

獵鷹落穩(wěn)之后便歪著腦袋瞅向我們，金黃色的大眼睛眨動之間，閃爍著冷漠而犀利的光芒，我卻也看清了它口中緊緊叼著的物事，似雞蛋般大小，圓滾滾、光溜溜，色呈灰白，還正向下滴血，竟然是一只大型動物的眼球！

“這只獵鷹是由人馴養(yǎng)的，而且歲數(shù)不大，你看它的爪子和喙，又光又亮和錐子似得，說明它不用經(jīng)常捕獵。如果是野的，早便已磨得發(fā)鈍了。”杜老頭也看清了那只獵鷹，在我身后繼續(xù)沉聲說道，“如果老頭子猜得不錯，應(yīng)該是那三人帶來的畜生。”

杜老頭自不會看錯，我也認為那頭獵鷹是被人馴養(yǎng)而出，關(guān)于馴養(yǎng)獵鷹的門道我所知有限，總之是門相當(dāng)高深的技藝，而且需要花費極大的時間和精力，甚至需要通宵達旦的陪伴和訓(xùn)練，所以又被稱為‘熬鷹’。當(dāng)今這世上，僅有一些還算高明的獵戶世家掌握著馴養(yǎng)之法，而且在國內(nèi)已幾近失傳。

據(jù)說想要得到一頭合格的獵鷹，必須先得走遍荒山野嶺，尋找到最優(yōu)良的品種，然后從野生的鷹巢中取出多枚未孵化的卵，將所有孵出的小鷹集體飼養(yǎng)，雖不用逼其自相殘殺，卻仍舊要挑選出其中最具靈性的并嚴加訓(xùn)練，才能成為可堪大用的親密伙伴。

而在普通的獵鷹之上，還有一種最頂級的獵鷹，俗稱鷹王。想要馴養(yǎng)出一頭鷹王，需要花費的心血更加難以想象，可一旦成功，便如獲得無價之寶，在古代甚至還將它們當(dāng)做哨探，從空中偵察敵情。鷹王不僅能給普通獵手提供無與倫比的助力，從高空尋找和追蹤獵物，甚至還能幫助主人狩獵大型猛獸，傳說中它們能學(xué)會極其高超的本領(lǐng)，擅長攻其不備啄瞎猛獸的雙眼，令其完全喪失戰(zhàn)斗力，任由主人宰割。

眼前的這頭獵鷹，正叼著一只血淋淋眼球，必然是剛剛從獵物的眼眶中啄出，可見它也曾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懂得襲擊獵物的要害，很可能正是一只鷹王；而被它襲擊的獵物，十之八九就是那頭巨大的野狼，科克謝列克。

“老爺子，鷹子叼著眼球，看來他們已經(jīng)得手了，咱還是晚了一步！”我有些灰心喪氣。

“哼哼，依我老頭子看，這鷹子不去找主人，反而落到石頭上，恐怕不是什么好兆頭。雖然是被人養(yǎng)熟了的扁毛畜生，你老弟也得多留點神。”

杜老頭還是那么鎮(zhèn)定自若，他的狀態(tài)感染了我，而且我對他的判斷也相當(dāng)信服，再次抖擻精神邁步向前，同時也對那獵鷹多了一絲戒心，可那獵鷹卻似對我們沒什么興趣，只是不停的玩弄那只眼球。山谷中的地勢雖開闊了許多，光線卻漸趨暗淡，想來夕陽已即將落山，過不多久便會完全黑下來，隨著天色的變化，山間的晚風(fēng)也漸起，吹拂得遍地野花如同波浪般起伏不斷。

夕陽中的狹長山谷，浪潮也似的花海，本應(yīng)是浪漫的美景，而我卻逐漸心生寒意且畏懼莫名，也不知為何，越看這遍地搖擺不停的花朵，越像是蠕動不休的彩色鱗片，這狹長的山谷仿若變成了一條遍體彩鱗、巨大無比的蟒蛇，而我們竟然正走在這條蟒蛇的身體上！

雖然明知是錯覺，但心頭的恐懼和不安仍舊漸趨強烈，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我的全身，可卻無論如何也搞不清恐懼的來源！這是從未遇到過的詭異情況，似乎正在威脅我的，并非來自外界的危險，而是源于內(nèi)心的莫名感覺。

這純粹的恐懼感到底是怎么回事，會不會自己把自己嚇死？我心里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卻也是情理之中的擔(dān)憂，再這么走下去，說不定真的會被自己心中的恐懼吞噬，完全失去理智而變得瘋狂。

“老弟，左前二十米外，有塊三角形的石頭，它附近的草被壓塌一大片，后面十之八九藏著東西，你千萬留神！”

這句話從我身后傳來，卻并非杜老頭所說，雖是在提醒我注意，仍舊聽得我心驚，因為那說話的聲音冷若冰霜，毒如蛇蝎，狠若豺狼，仿佛出自幽深不可測的無底深淵，想要吞噬所有生靈。我驟然停住了腳步，只覺一股涼意從心口竄出，順著血液流遍全身，隨后身體竟然失去了各種感覺，包括溫度、疲累甚至是疼痛！對絕大多數(shù)的普通人來講，這是身體本能激發(fā)出的極特殊狀態(tài)，只有在生死關(guān)頭，大腦的特定區(qū)域變得極度興奮，暫時屏蔽了某些神經(jīng)反射信號才有可能出現(xiàn)。